钱亦尘内心其实是半对半的概率,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地下结论:“失忆,或者他魂魄里有另一个人格,都有可能啊。”
“我记得白天的时候……”贺兰玖坐在油灯下眯起眼睛,“那个人踢开了一间房子险些被顶门的木棍砸到……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先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木棍才倒下来的。他早就挨个把屋子转了一边,知道哪里需要注意,而在你我面前装出不解释,也明显还记得这些事。”
“那么,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了……那我们怎么办?”钱亦尘眼前闪过白日时纪浮茶或疯狂或平静的表情,自然的让人觉得恐怖。
这技术,不拿个奥斯卡影帝真是可惜了。
但点破或许不是个好主意,医学常识告诉我们,不要贸然刺激精神病人。
贺兰玖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看看,他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是不着急,但钱亦尘始终还记得为了凶日而蠢蠢欲动的妖怪,总不能将大把的时间耗在这里……
算了,等拖到过了晦日,蓝终也没有办法,反正最接近“纪浮茶”的人是他。
钱亦尘想了很久才回神,发现贺兰玖又已经睡下,呼吸平静,连热烈的红衣颜色都显得温柔许多。
倦意同时袭来,钱亦尘摸到床边一头栽倒。
……然后,又做了那个梦。
“来,请你过来……”
梦里有人在非常温柔的呼唤他,带着森森寒气,像要把他带到彼岸去。
钱亦尘骤然惊醒,发现油灯将熄未熄,影影绰绰照出他一头冷汗。
那个梦境说不上有什么具体场景,只是让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强大执念。
钱亦尘再也睡不踏实,焦躁地翻身下床,在屋里踱了几步,猛地拉开房门。
“你要去哪里……”贺兰玖听见声音,迷蒙的睡眼睁开一瞬。妖怪的身体不会累,但魂魄会,刚才居然真的睡着了片刻。
“起夜。”
“我陪你……”贺兰玖懒洋洋地挣扎着要起来。
“睡吧,只要纪浮茶还想要七曜宗大弟子的身份,就不会真的伤我。”钱亦尘哄他睡下,拿起油灯向楼下走去。
前一天纪浮茶在门口打坐,估计睡得不是很舒服,现在占了对门的屋子小憩。
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是能从门缝里透出的光影判断他其实没睡着。
钱亦尘在门前短暂地停留片刻,果断向楼下走去。重新沦为凡人之躯后抵抗力同时下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越来越焦躁的步伐在指引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医馆底楼,药柜后方竟然有个不起眼的暗门,甫一接近便能感受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意。
和梦中如出一辙。
钱亦尘左手托稳油灯推开门,夹裹寒意的冷风涌出来,让油灯的光更加黯淡。
然而微弱的光线,却在门内折射出奇幻的异彩,让整个空间璀璨的亮起来,一走动便能带出细碎的金光。
冰也是一味药材,况且有些药材需要妥善保存,医馆里修建冰窖并不奇怪。油灯的橘色光芒被不规则的冰棱折射到四处,空间亮了起来,明明一片死寂却不显得恐怖。
就好像……有什么很平和的东西在里面等他。
钱亦尘不理会被冻得微红的指尖,着魔一般向冰窖深处走去,哪怕这时候有只罪恶黑手从外面锁住门也顾不得了。
绕过一堵低矮的冰墙,在油灯下,有个穿霜色衣袍的身影安静地躺在冰棺里,因为安置的时间太久,紧闭眼瞳上的睫毛都覆盖了一层碎冰。
活着?还是死了?
钱亦尘第一反应是后者,但那人面容太过温柔,完全没有尸体的僵硬。
他灵识被锁,无法第一时间感知对方身上的活气,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拔下头发去试探他的鼻息。
一根漆黑的碎发垂下那人鼻下,纹丝不动。钱亦尘不死心地又保持了一会儿,终于……终于看到它极细微地摆了一下!
这人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高兴起来,注意力终于转移。
细微的光线中,那个人不知何时起睁开了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啪嗒。”
油灯落地,终究熄灭。
冰窖内一片寂静,钱亦尘觉得魂魄都被吸入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在下师从七曜宗宗主刻清风,是宗主门下的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