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老者落了后,他看看身前空无一物的榻几,忙招手道:“再取两个酒盅,两副长箸来。”
周郎已拿了山阴的碗箸。他的肚子毫不避嫌地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后,长手一伸,先行吃起碟中的菜来。
三人吃,菜色定然不够。山阴又点了几样,又令酒家送上几壶好酒。
能在这里遇上故人,她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欢喜的。等到二人酒足饭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她亲自为二人倒上饭后茶,笑道:“两位不是在洛阳么?怎么也来了颍川了?”
周郎这时才注意到从头至尾,只她一人。他看看她的架式,又看看外面,终于奇道:“小姑子。怎么就你一人?你出门,不知道带个人给自己作伴吗?”
山阴笑道:“一人乐得悠闲自在,无拘无束,岂非更好?”
原来她与卫玠真的没有在一块儿。
周郎细细瞧瞧,立刻看到了她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忧色,他寻思了一会儿,忽道:“卫家小子与你已然分了?”
不待她点头,他又自言自语道:“我看他对你情根深种,不似是轻易放手之人啊!”
育贤巷中,他曾劝卫玠抛开一切,随他逍遥,放下红尘间所有牵挂。当时,他就不看好她二人,结果一语成谶,卫玠果真娶了他人。如今看两人分道而行,没有了先前的如影随形,或许也是好事一桩。因此对上山阴不愿多说的神情,他又道:“分了也好,少去诸多牵扯与纠缠,与你二人都有利!”
山阴实不想再续这样的话题。她主动给周郎满上杯中之茶,轻道:“周郎云游四海,想在何处歇脚便在何处歇脚,今日一别,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候。”
她本想着问一问洛阳城中情况如何。见他二人都已相偕离去了,立刻聪明地改了口。
周郎歪着头看了看山阴,果然,她在说出这番话来,倾身上前,对着周郎轻语道:“山阴斗胆,借着往日情分,想向郎君讨一样东西。”
刚才她眉间还有愁绪,现在凤眼微转,眸光一射,只有周郎看得到的狡黠与算计,哪里还有柔弱一说?
周郎道:“既知我有可能会拒绝,还要开口?不如省些力气。”
已是隐隐猜到了她的意图。
山阴不退反进:“周郎的这样东西我自然不会白拿。我家别院中各种好酒,只要周郎看中了,尽管问我要。我绝不吝啬。”
她倒是知道他的软肋。回味起美酒的香醇,周郎迟疑了一阵道:“说吧。你要何物?”
山阴凑过身,在他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这话一出,周郎神情大变。她要的竟然是这个!
看着刚刚落座的山阴,周郎嗤笑道:“姑子自恃太高了吧。我原以为你与上次一样,只是要几瓶药剂,今日,你竟敢问我要方子了!这方子,恕我不能相告!”
“莫说是你家别院中所有的酒,”他继续道,“你便是将所有的酒方都呈给我,我也不会心动分毫的!”
小事糊涂,大事之上,他果然一点都不含糊。
季老见他一板一眼地说得人一愣一愣,也放下手中茶盅笑道:“姑子这是强人所难了。除非姑子入了他的门下,否则,他岂会轻易相授?”
他这是暗中指点山阴可以自荐拜了周郎为师,好光明正大地索要东西了。
还是老东西懂他的心意。周郎正了正身子,仔细理了理裳服。心道,若是她开口求师,他也勉强受了吧。好歹能日日喝到酒,女娃子又聪慧。
却见山阴眸光一暗。她看着眼前二人,低道:“山阴虽资质愚钝,却也知道口是心非不是君子所为。心有所图而拜师,别说周郎不肯,我自己也羞愧。”
双眸一垂,她的语气愈发可怜:“不瞒二位,我这一路,行得不是很太平。丢了随从不说,还差点着了人家的道。说到底我这张脸是祸根,本想着见到周郎了,天下太平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然言下之意,二人都听明白了。她若是在路上出了事,因着身份的问题不慎又着了奸人的道,那么与周郎的执拗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即便周郎不用负上什么责任,可内心深处,难免要受道德的谴责。
原本理直气壮的周郎一顿。
他发现,他这顿白食不是那么好吃的了。
不愿拜师又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伸手入袖,掏出几个小瓶递给山阴,说道:“定下的规矩不可破。你再装可怜也没用。这几瓶易容膏,你先用着吧。省点,至少可以安全一阵子。”
山阴大喜,方子一事,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试探一下。只要他能给她一瓶,让她以备不时之需便可了。现在目的达到,赶紧利索地接过了瓶子道:“多谢周郎与季老。”
“谢他做什么?”周郎瞪了她一眼,“这药是我的,又不是他给的。与他何干?”
敢情吃饱了饭,又开始没事找事做了。
山阴收好瓶子,笑道:“自然要谢。季老是世外高人,能纡尊降贵与山阴说上几句话,山阴都已心中庆幸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