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端想起了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身边的应寒生低声道,呼出的热气弥漫到他的颈部,竟有些瘙痒,心跳莫名落了半拍,不由退了一步。
“你……”他脱口而出,看到僧人安静凝望他的眼睛,忽然又说不出话来。
风中尚寒,又不知何时滴落几滴雨水,溅起阵阵凉意。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正要说“我们这就回去……”。
忽然,白皙好看的手握着伞柄,横到他胸前。
应寒生打着伞,说:“将军,我们回去吧。”
这场雨怕是近几年来最大的雨了,噼里啪啦下了几天几夜,少有放晴的时候,出去的时候都要穿着胶鞋。
放在太平年间还好,虽出行受了影响,但于人命无大碍。然而此时山下尽是流民与将士,露天席地,饭不饱食,衣不饱暖,两天来应寒生不知惊醒多少次。
虽然尽量将妇孺病弱者送到了寺内,也冒着大雨盖起了简易木房,他心里却还是莫名的不安。
天色昏沉,即便是白天也要点灯。
因为昨晚诊治了几个病人,休息的晚了。应寒生起床后,发现同居的另一人已经被褥整齐,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但粗略想想也不过就几个地方,军营,难民营,演武场……应寒生打着伞,刚出门就看到了陆将军——这几天,听他的副官们的称呼。
对方似乎也正要找他,冒着雨冲过来,抓着他的手就走,说:“跟我来。”
应寒生被他的大手握的生疼,手里的伞都倾斜着,踉踉跄跄跟着他的脚步,蹙眉道:“怎么了?”
“山下□□了。”
陆将军沉着脸,向来桀骜的脸上有几分凶戾,冷声道:“一群贱民,真是不知死活!”
“阿弥陀佛……”应寒生自然猜到,这个不是什么好人的将军会怎样对待□□的流民。他虽然自诩也不是好人,面对即将发生的惨案,却也无法不触动。
“哼,假慈悲……”
陆将军低声道,声音在铺天盖地的雨中愈发模糊。应寒生被雨迷了眼,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的路,闻言奇怪道:“将军…你说了什么……”
“你走快点,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陆将军贴近他的耳边,语气冷冽。虽然这样说,拽着他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随行的侍卫贴身护着二人,——应寒生想,如果不是被陆将军拉着,若是坠在后头,是不会有人护着他的。
陆将军的铠甲早已换上,又在外面披了斗篷,即便在漫天大雨中依旧雄姿勃发,英气逼人。反而是应寒生,匆忙被拽出来,唯一带上的伞在大雨中几乎没有用处,还阻挡视线。
汵汵汗水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清丽的面目有些苍白,陆约尘自看到就有些心不在焉,隐隐后悔拉他出来。
“将军……山下□□,小僧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会不会给将军添乱?”
应寒生低低的声音传来,陆约尘抿了抿嘴,冷声道:“你不用多管,本将军要你自然有用处。”却也在思考,为什么拉他出来……?
走过一段峡谷,陆约尘还是不解思绪,目及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内疚更甚。忽而便停下,解下斗篷递给他,道:“穿上!”
“……你不要还没地方就先病了,本将军还等着让你为受伤的将士治疗呢!”
应寒生听完这一番清清冷冷不起波澜,主题就是欲盖弥彰的话,微微一笑,任由陆将军为他穿上斗篷。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陆约尘心绪不宁的心愈发繁乱,总觉得他看破了那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小心思,不由松开手,加快速度走在前面。
松手之后,骤然的空虚感,首先让他感受到了猝不及防的失措。
而意外,也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
——暴雨过后,山谷地区经常会发生什么?
泥石流。
应寒生在听到轰隆隆的响声之时,心中的不安瞬间扩大,滚滚激流赴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被忽视的这一点来。
陆约尘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甚至骂了一声,道:“本将军还没造反呢!”
他吩咐一声:“诸位将士听令,立即往两岸高处,或下游去!!”边往应寒生这里来,抓到手后才松了一口气,喊:“应寒生,你跟着我走!”
你跟着我走。
可路上太多泥泞坎坷,应寒生到底不像陆约尘自幼习武,体质上吃了亏,即便努力也只能勉强跟上。还是在陆约尘放慢了脚步的情况下。
“陆将军…你松开我,自己走吧。”
他终于忍不住要甩开对方的手,却被握得紧紧的,扯也扯不开。
“你在说什么胡话!”
陆约尘愤怒的瞪他一眼,一咬牙把他扔到了背上,怒声道:“好!我自己走,你给我老实呆着!”
应寒生既心酸酸的觉着他这人傻,又很无奈。
虽然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和他一样,但他自我感觉应该挺特殊的,死了还会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没想到分明是不想给陆将军带来麻烦,却还是让他为难了。
等到天光熹微,雨势小了的时候,应寒生看着峡谷急冲而过的洪流,摇醒了不怎么清醒的陆约尘。后者刚被触碰就睁开了眼,看到是应寒生才又闭上,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下紧绷的神经。
应寒生在他身边,一直没松开的手握着他的举起,漾起了一个笑,说:“你看,天亮了。”
夜幕中升腾而起的光亮,逐渐映现出东方黯淡的蓝紫色天幕。在这样的背景板中,夹杂着的橘红云彩,竟渐渐成形一个飞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