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不是你的,死的也不该是你。
近两年是越发不好过了。南边战乱,再加上收成不好闹饥荒,自苏阳一带蔓延到此地,云州眨眼便多了不少流民。
年轻的妇女或是协同女伴,或是伴着家老,穿行在竹山寺的佛香里。
她们点上香,虔诚的参拜。有老妪轻声低语,说:“…阿弥陀佛,我佛保佑,愿我那可怜的侄女儿能活下来,必为诸位佛祖重塑金身…。”
她又目视侍候的沙弥,行礼问道:“寒生禅师在何处呢?”
小和尚避过,回礼道:“阿弥陀佛。李老夫人,师叔已吩咐过了,且跟我来。”
李老夫人颔首,由丫鬟扶着跟在小和尚身后。穿过回廊,隐约可见后山苍翠欲滴的竹林,近处的宅院里也植有几株,无怪这里会被称为竹山。
竹山寺是云州香火最盛的寺庙。
李老夫人不远千里来这里,便是为了这寺里的寒生大师。
近了宅院,门户大开,可以看见一个白衣僧人正半弯着腰,提着水壶浇花,从骨子里透着一种舒朗。
小和尚打了招呼,阖门缓步退了出去。
寒生请她坐下,自己端上泡好的茶,斟满两杯。
伺候的丫鬟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忽然对上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晕染一点星光,不由得低下了头,脸颊几分腮红。
他的容貌很年轻,清丽的脸上还有些稚气,似乎尚不过弱冠之年。
李老夫人却执礼甚恭,施礼道:“早听闻寒生禅师仁心慈慧,老身李张氏,既有幸见禅师一面……不知能否言说几句?”
寒生微微一笑,道:“老夫人的来意,小僧自然知晓。”
李老夫人连忙问:“那不知禅师如何想?”又说,“禅师经年参禅大概不知,如今凤县及以外的流民日渐增多,多有惨剧发生,老身心里实在于心不忍啊!”
寒生见她嗟乎哀叹,蹙眉道:“老夫人,小僧虽未下山,但却也知道灾民之事。”他双手合十,轻诵佛号。
“自得知夫人来意,小僧便一直在此等候。待粮食运来,三日之后,小僧愿与夫人共同布施。”
李老夫人脸色一喜,道:“有禅师这句话便够了。”
寒生又微笑道:“阿弥陀佛,佛祖曾割肉饲鹰,小僧不过是施些身外之物罢了。”谈罢,寒生唤来小沙弥,拿出早已写好的书信给他,让其奉送给主持。
李老夫人不确定的问道:“禅师这是?”
寒生垂下眉目,格外好看。他说:“普惠众生,不得只有竹山寺,小僧书了一道救难贴,请主持派送云州各寺。”
……
山脚下燃起了硝烟,白衣清丽的僧人打着伞,在演武场的高台往下看。
还好今天会下雨,不会引起火灾。
他看了眼天色,又想,是战火终于蔓延到这里来了么?可叛军前几日不是才到临泉,照理少说也要七八日才能到凤县。
“唉……”
主持师兄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叹了一声。
“阿弥陀佛。是流窜来的劫匪……听说了我们在布施,就想抢些粮食。”
主持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着一身红色僧侣袍,这会儿悲天悯人起来,越发像个圣佛,叹道:“这都是些苦命人啊……师弟,等人到了,便都分些米食给他们吧。”
寒生不作表态,心里却是实在有些不同意他的。便转移话题,问道:“师兄可知道,是谁挡住了这些劫匪?”
主持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是途径此地的将军…”
这位将军没多久就出现了。
他从远处走来,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眉目朦胧有一股煞气。
他轻轻的瞄了主持一眼,就看向寒生,桀骜不驯的眉宇有几分不屑,说:“你就是寒生大师?…看着也不过如此。”仿佛是很失望。
唇齿间的话语在舌尖百转,寒生转过了头,不去理他。
主持诵了一声佛号,问道:“将军,那些匪徒在何处?可有安置?”
他似笑非笑,说:“依我大夏律法,抢劫佛门重地,当然是斩了。”某些词句被他故意点出,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寒生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反佛派的。
——他到底是谁?
寒生先让连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满目悲戚的主持师兄去安置流民,又对看好戏模样的男人微笑道:“将军来时看到了吧,李府在与竹山寺共同布施。”
青年戎将哼了一声,说:“最富不过商与僧。”
今大夏重佛轻武,他身为将军,对这群迷惑了皇帝的秃驴自然十分厌恶。
前世今生,六道轮回,善恶终有报…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他只信自己手上的红缨枪,只要这一世名镇天下,何须在乎身后事。
寒生笑吟吟道:“的确如此,所以在灾后小僧立即传告云州各寺,为流民布施。”
他说的是事实,这位将军的脸色略微回转,逐渐将兴趣转移到了他身上。
“你是谁?”青年戎将问,又补充一句,“你的俗名。”
“应寒生。”
眉目低垂的僧人看着地上匆匆而过的蚂蚁,忽然问:“将军不为将士们安置居处吗?毕竟,要下雨了啊…”
远处的天色昏昏沉沉,乌云密布,燥热的热气啃噬着人的肌肤。青年戎将走到了他身边,去看下方不见边际的山林,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