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的平陵,除了在经济上不但是全市垫底,就是在河西省也是落后区县之一,更重要的是,平陵县城虽然不能说是破破烂烂,可绝对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土得掉渣的小地方。
东西两条主街成了平陵的标志性街道,两条主街结合处的平陵县委大院和附近的几个商店组成的中心区是之前唯一还算热闹的地方。
而现在西市场这边逐渐形成的商业气候却又显得很不正规,真是因为这个,才让沈和福兴起了要冒险投资,搞一个小商业区的想法,只是一来手头能筹集的资金的确紧张,二来沈和福也多了个心眼,如果贸贸然提出吞下三零七厂后厂院那些厂房,说不定不但不能成功,反而会引起厂子方面的注意,如果趁机加价那自己可就成了冤大头。
所以他先提出在厂后院围墙那里修建一片门脸房出租,这样一来无形中就把整个三零七厂的后院包围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他再筹集一批资金,同时因为厂后院对外的通路已经被门脸房阻住,能够利用的价值自然也就低了不少,这样一来将来他再动那些厂房的念头时,自然也就容易的多。
只是如果按照杜言所说的,那形势就完全变了样,如果县里真的准备把三零七厂迁走,同时再连带着统一规划整个厂区和附近闲置土地,那可就是个大举动,如果那样自己手里的那片门脸房在将来的新城区改造里虽然也能收益颇丰,却是不太可能占据主要位置了,毕竟现在看来,三零七厂后院几乎就是杜言所说的那片规划区域最边缘的地方。
沈和福的脑子里不禁开始琢磨,他不知道杜言的话有多少可靠,之前因为消息灵通,他已经听说自从得罪了市里的张副书记之后,杜言可能要在新区呆不住了,这让他对杜言这些话的真实性感到怀疑。
而且他也感到疑虑的是,以平陵这个落后县城的局面,大规模的城区改造究竟有多大的可能?
看着沈和福那犹豫不决的神色,杜言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说起来这个时候任谁也不会相信,整个太华会在之后几年当中进入一个大的城乡扩建的快车道。
在杜言记忆里,接替崔建斌的任树强是这个大举动的始作俑者,不过公平的讲,说任树强好大喜功也好,说他是拍脑袋乱决策也罢,城乡扩建化却是的确是未来几年的一个趋势,而且就是这样一个趋势,不但带动了整个国内市场,甚至从根本上开始向以房地产为主导的经济膨胀的道路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只是虽然知道未来的趋势走向,杜言却不想只是顺势而为的从当中简单的捞取好处。
在记忆里,不论是任树强还是后来成了县委书记的郭松林,他们搞城乡扩建的本意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头顶上的政绩光环,而且其中还有着这样那样的官商勾结和各种各样的灰色交易,这就让整个城乡扩建变成了唯利是图的乱哄哄的大杂烩,譬如辉煌夜总会的曾振平,就是仗着他姐姐曾静与任树强那暧昧的关系,在这场大杂烩中一举暴富的人之一。
而且也正因为这样,这场城乡扩建就变成杂乱无章,很多地方不但没有长远规划,甚至连短期眼光都没有,以至出现了才建成了短短四年的一个商场就因为妨碍下一期规划,不得不强行推倒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在这期间一些刚刚兴起的房地产商借着用银弹打开的道路获得了大量的土地批单,然后就无限期的让土地闲置下去,这样一来就人为的促成了土地紧张的局面,然后随着地价不住攀升,各地房市就如同脱缰野马般一路飙升。
在杜言想来,既然赶上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只是该如何做却是要好好想想。
“老沈,我建议你先冷静一下,如果现在只是投资门脸房当然你还是能赚的不少,不过和真正的大头比起来我想你也能明白这当中的差距,还有就是你也该知道,三零七厂后院那片地方地势虽然好,可毕竟是整片西关靠偏的位置,如果有一天城区改建,你认为你只是堵住后院围墙那一片,就真的有用了么,”杜言说着顺着放在桌子中间的茶壶边沿微微一绕“新城区是要与老城区结合起来才行的,倒时候按照规划你那片门脸房就恰好是新城区最靠外的一条界线,到那时候你认为还会有多少人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租你的门面房?”
沈和福静静的听着,他的眼光紧紧盯在桌子上的茶壶上,到了现在除了不知道这个城乡改建究竟有几分真实之外,杜言说的其他东西,沈和福已经完全认可了。
眼光独到始终是沈和福的长处,就如同早在几年前就在还算僻静的小青河边开了这家鲤鱼居一样,沈和福对在三零七厂后街建立商业街的前景的眼光也是异常独到。
唯一局限沈和福的,也就是如杜言所说的“大局观”,而这个大局观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有的,除了需要缜密的思维和独到的眼光,更多的还是要有一个能够足够看清整个局面的平台。
沈和福站的不高当然有些东西就看不到,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肯点拨他之后看的就不远,所以杜言的话一说,他就立刻意识到,如果一切真如杜言所说的那样,也许整个局面真都会有一个大的变化。
“杜主任,别怪我唠叨,我想问问这个想法是不是县里的意思?”沈和福开口问,他知道这么问是很不礼貌的,可是这其中毕竟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沈和福不能不小心翼翼“还有,我也不瞒您,我这一次真的是把所有血本都压上去了,我的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如果您要是让我再继续投资,我也是根本拿不出来了。”
沈和福觉得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为好,想到杜言特地跑到他这里来给他透露这么一个消息,可不是只为了送他一个人情的。
杜言微微点头,他知道沈和福说的是实话,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沈和福再投多少钱,毕竟即便沈和福有更雄厚的资金能吃下更多的地块,可是和杜言自己也没有多大关系。
真正关键的,是由沈和福引起的那场不但撬动平陵,甚至连太华都有所影响的房地产多米诺效应。
“老沈,关于这件事是不是可靠你自己捉摸,至于你说的资金方面这个也不着急,我还有点事,可能离开平陵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咱们再商量一下。”
杜言对沈和福笑着说,他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其实是真的进了沈和福的心,以沈和福那敏锐的如同猎犬一样的商业嗅觉,即便原本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只要有人能给他略微指点一下都能立刻有所启迪,更何况自己几乎已经把今后几年整个平陵地区城建方面的发展趋势,差不多都已经透露给他了呢?
杜言相信沈和福吃了这个饵,那是怎么也不会再吐出来的了。
看杜言露出要走的样子,沈和福就站起来送,他到这时实际上差不多已经确定杜言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只是多年做生意的经验也告诉他,杜言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向他透露,显然是有个某种目的。
而且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刚才他说到自己根本没有资金吃下杜言所说的那么大的一块地皮时,杜主任似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离开沈和福的鲤鱼居,杜言坐上了开往新区的公交车。感觉着路上时平时颠的坑坑洼洼,杜言开始琢磨是不是该重新修一条从新区到县城的公路了。
大青的青果酒厂自从开业以来这将近两年多来,效益的确是很见成效的,不但整个平陵的市场现在早就已经被青果酒占领,连紧邻几个县甚至是太华也都已经占据了不小的一块地盘。
可是这也只是达到了杜言最初的目标而已,至于琉璃集的烧瓷厂,效益虽然也不错可却比酒厂差了不少,至于这个杜言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事实上烧瓷厂真正的春天还没有来。
九二年的时候,室内装饰在国内的市场还很小,很多地方始终以廉价低档的装潢为主,至于说到建筑装饰陶瓷,更还是一个颇为新颖的建筑领域,或者可以说不论是高档还是低档的建筑陶瓷市场,都还完全掌握在国外合资企业的手里。
这是个技术问题,可更多的却依旧是个观念问题,这让杜言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在这个前景远大的市场还没有被真正发现之前好好打个时间差,对自己超前的意识带来的优势,杜言是很有信心的。
回到新区已经很晚,可在小鲤鱼居的一个大间里,他指定要见的那些人依旧还在等着他,走进房间看到正在闲聊的那些手下,杜言点头打了个招呼。
胡学聪很机灵,他是分别通知的这些人,所以虽然些人都聚在了一起,可却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看到杜言进屋,房间里的几个人就纷纷站了起来。
“大家都坐下吧,随意点。”杜言说着就看了看离他坐的最进的几个人,胡伟平,老翟,陈四有,琉璃集的书记老梅,还有大庆酒厂的厂长陈大好,另外就是几个经指小组里被陈四有视为可用得上的干部,这些人可以说是杜言在新区真正的嫡系,也可以说是他早已在培养的新区班底。
“可能大家已经听说了,我过几天就去南方,这段时间新区的工作暂时由长庚书记代管。”杜言开门见山,同时认真的观察着这些人的神色,在这个时候是真正能看出每个人心思的,也只有这样一个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谁是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挑起大梁,谁又是可以在旁边作为辅助,而谁根本就不能指望。
“主任,新区是您一手创建的,虽然您有一段时间不在,可是大家都清楚之前您在新区建立之前的那些工作,还有刘主任在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老翟慢条斯理的说“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主任,老翟叔说的对,新区这边没人能翻了天去。”陈四有的话就说的比较直,同时他回头向四周看了看,似是在要别人附和,又好像在看是不是有人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新区经济要发展,这个是关键,”杜言向陈四有抬手示意“这次我去申城春交会,主要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引进的项目。你们留在家里要注意的,就是我之前给你们提出来的三镇一地的新区整合问题,之前那种各自为战是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不能把三镇一地的资源优势发挥出来,我们做的一切都是空的。”说到这,他向琉璃集的老梅看去。
“老梅,我知道你们琉璃集最近日子过的好了点,可这远远不够,最主要的是你们不能完全发挥琉璃集素磁的真正作用,我在来的路上看到有些拉建瓷的大货车过去,也许你们认为已经赚了一大笔,可在我看来你们是把金砖往人家怀里塞,这个我回头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至于你,大好,”杜言看向这时候看上去一身行头打扮倒是颇有点典型农民企业家形象的陈大好“在加大生产力度的同时,该是考虑让酒厂转移生产方向的时候了。”
“主任,说的转移生产方向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我总是想不明白,”陈大好大大咧咧的问“说起来咱们青果酒现在可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四邻八县的都到咱们这来买酒,前些日子甚至还有临池的客人来呢。”
看着陈大好那似乎不以为然的神色,杜言心中暗暗想,也许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如陈大好这么想吧。
从一开始建立青果酒厂时,很多人都很自觉的把青果酒视为平陵低档本地酒看待,最多当成太华的本地酒已经算是了不起了。
可杜言的心思却从没放在平陵或是太华,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把青果酒这个品牌打造成北方内地酒中的精品,正因为这个,早在一年多前他就让陈大好开始用过去流传下来的老秘方试制勾兑不同的品级味道,只是因为忽然遇到了意外,所以才不得不中途停了下来。
时隔一年,青果酒厂的效益越来越好,可也因为如此,不论是陈大好还是一些其他干部,可能就难免有一种小富即安,不思进取的想法,而这,却是杜言绝对不想看到的!
“大好,在商场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杜言并不希望陈大好能完全明白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就行了,有人适合运筹帷幄,而有些人则更适合冲锋陷阵“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搞的那些老秘方酒的进度怎么样了,你给我说说。”
被杜言说了几句,陈大好脸上有些发红,不过一提到青果酒,他的精神立刻就来了。
“主任,这段时间我们按照老秘方连续试制出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好东西,都是地道的好玩意,不过就是那个工艺工序还有需要的窖藏条件太复杂,根本没办法成批的生产啊。”陈大好有些挠头的说“您也知道,现在普通的青果酒就是全天开足了劲也供不应求,可如果做那些老秘方酒,就冲那个时间产量,咱们非赔死不可。”
“大有,你说黄金为什么值钱?”杜言看着发牢骚的陈大有微微笑着。
“当然是因为少啊,多的和铁疙瘩似的就不值钱了。”陈大有随口说了一句,接着他若有所悟的张了张嘴。
“对,就是因为少,稀者为贵就是这么个道理,说起来如果你真的把那些老秘方酒每天几十吨的酿出来,那就不值钱了。”杜言说着转头向老梅看去“另外以前琉璃集专门起胚设计的那些专用的酒瓶,我想应该是到了可以用上的时候了,你们认为这样一瓶酒,将来是不是会有市场?”
陈大有有些错愕的和老梅对看了一眼,早在一年多前,那些由杜言亲自设计花样的样胚烧出来的酒瓶他们是亲眼见过的,不能不承认,除了独特的造型之外,杜言不计成本的要求降低素磁杂质的要求,让那些酒瓶看上去本身就如同一件件的艺术品,想到那些拿到阳光下一照,甚至能看到里面酒液影子的包装酒瓶,陈大有有些拿不准的说道:“那,那至少也得几十块吧?”
看到陈大有犹豫不决的样子,杜言就有些想笑,他想起了一年多前把一瓶试制的秘方青果酒送给李培政的时候,李培政对这这种酒的价格猜测也差不多时,杜言就知道现在的很多人,显然还不能真正明白所谓高档酒,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有记住,你酿出来的老秘方酒一吨也不许随便往外卖,否则我直接找你这个厂长是问。”杜言神色严峻的说了一句。
杜言的碰头会开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其实并不符合组织原则,甚至如果真要深究起来,那就是个拉小集团的罪名,只是迫于现在的形势他却是不得不这么干。
当会议结束人们纷纷离开之后,看着特意留下来的胡伟平,杜言让他陪着自己向住处走去。
在会上,胡伟平显得很低调,除非别人和他说话,他都只是在默默的倾听,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在担任着一个记录者的身份,而记录的方法就只能是他那颇为让人惊讶的记忆力,毕竟这种私下里的聚会,是不方便有落在纸面上的会议记录的。
“伟平,我这次离开之后新区的协调工作就都交给你了,”杜言虽然没有点名,可他相信胡伟平应该是能明白自己所说的协调指的是什么“经指小组那边你要多关照些,毕竟四有还年轻,至于总的方面就和我刚才说的那样,按大家商量好的去做,记住八个字,戒急戒躁暂避锋芒,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听着杜言的吩咐,胡伟平就抹蜜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杜言为什么在这种被打击报复的当口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可是想想杜主任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就不禁觉得和以前那被纪委直接带走可依旧来个翻盘比起来,这次的事情似乎真的倒不算什么了。
这是第二天,看到和杜言做工作交接的石长庚脸上的笑容,胡伟平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杜言小圈子里居中协调的联络人,肩上的担子绝对不轻。
而到了四月一日,按通知到太华市政府报到时,杜言才知道,这次春交会考察团的副团长,居然是市委副秘书长楚亦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