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铁轨上发着阵阵单调的轰隆声向前行驶着,那种摇摇晃晃中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在这已是春意盎然的下午显得异常强烈,杜言坐在卧铺车厢外走廊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外面匆匆掠过的片片风景,心中却是在想着在自己离开之前所做的那些安排。
除了开了个小圈子里的会议,把自己离开之后新区的调子定下来之外,杜言终于做出了关键的决定,让苏倩在单位里办了停薪留职。
为了这个,顾卫芬是很不高兴的。在顾卫芬看来,杜言成了县委常委,那自己一家就更算是一脚踏进了官家门,那是怎么也不能再离开的,不但如此,如果不是苏倩的父亲劝阻,她更是早就撺掇着苏倩给她爸爸也调动一个好工作了。
没有想到,还指望着女儿能接着男朋友的光混个更好的工作,至少也要是个事业编制,可谁想到杜言居然暗地里鼓动着女儿办了停薪留职,这让顾卫芬知道之后就又是一通大哭大闹,吵个没完。
可这次苏倩却没听顾卫芬的话,她很倔强的告诉顾卫芬,停薪留职是自己的决定,当她顺便告诉家里已经决定去东海市求发展时,顾卫芬完全被女儿这胆大包天的行为吓住了。
倒是苏倩的父亲苏国忠,在听了女儿的话之后犹豫再三终于点了头,苏国忠已经看出来女儿这次是真铁了心了,而且在听说女儿是去东海市给一家大公司工作之后,苏国忠的心思也就活了起来。
苏国忠也知道女儿做出这个决定,其中肯定有杜言的原因,虽然不明白杜言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仔细一想杜言在这两年中就从一个小小的文化馆小干事变成了副处级的县委常委,手握实权的新区主任,苏国忠就觉得杜言这么安排肯定是有着某种别人不能想透的打算。
所以在安抚了顾卫芬之后,苏国忠算是默许了苏倩停薪留职的决定。
于此同时,杜言也已经和乔洛蔚商量好,把苏倩安排在华昌集团在东海市的办事处,而按照杜言与乔洛蔚之前商议的结果,苏倩在东海市的工作就是暂时负责做一些关于股票市场的调查。
杜言有信心引起乔洛蔚对股票市场的兴趣,虽然在他的记忆里华昌集团由于特殊的背景一直没有上市,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华昌对股市这个到处都是肥肉的新兴市场没有兴趣,实际上宋家的老爷子早在旧社会的时候就是一个鼓捣金融资本的行家,甚至正是由宋家老爷子策划,对当时的国统区展开了行之有效的金融战,为最终瓦解敌人的经济体系起到了关键作用。
可也许正因为如此,华昌在国内股市上反而显得很低调,甚至可以说是远而敬之,这不能不让杜言在纳闷之余心生警惕,他知道宋老爷子也许正是因为太了解国内的经济内幕,反而不愿意自己的儿女掺和进这场往往最终是有败无胜的赌局,不过杜言也知道,做为宋家颇为优秀的第三代,不论是宋嘉逸还是乔洛蔚,应该更多的是从利益角度去看待股市这个在国内还刚刚兴起的东西,这从他和乔洛蔚通过电话之后没有两天,就接到她答应让苏倩去东海市就可以看出来。
到了这时,杜言已经隐约猜到宋家让乔洛蔚到河西省来的原因,按理说宋嘉逸其实才是来河西省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宋嘉逸毕竟是宋家响当当的大少爷,如果让他到河西省来,很可能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发现宋家准备在内地做的那些事,这对于一向低调又总是喜欢抢占先机的宋家来说并没有好处。
而乔洛蔚就显得低调的多,这位宋家的大少奶奶据说很少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出现,再加上她的丈夫宋家来独特的身份,就更是显得神秘而又不易被外人所知,更重要的是,乔洛蔚显然拥有着足以担当这一重任的能力,这为宋家在未来 振兴内地的跨省经济桥的战略上抢占先机奠定了异常深厚的基础。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乔洛蔚才会对平陵重机厂的改制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毕竟这件事对宋家在未来的内地战略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也许宋家缺少的正是这样一个插手河西省的机会吧,杜言心里琢磨着。想到之前听到的宋嘉逸的父亲国家计委主任宋国平与乔洛蔚的通话,他忽然觉得也许正在河西发生的事情,正是宋国平希望看到的,毕竟在杜言关于后世的记忆里,当时时任国家计主任的宋国平,与现在正以副总理的身份主政国务院的那一位,关系似乎颇为微妙。
想到这些,杜言微微有些烦恼,他知道机械工业部部长隋建超是那位关于大部改制的积极拥护者,事实上工业口几大部委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折腾了好几次之后,隋建超却始终稳坐钓鱼台,谁也动不了他,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隋建超之所以那么坚定的支持大部改制,说他没有得到保证他权力的许诺,杜言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而这一次,隋建超的女婿张文亮在平陵重机厂改制上所做的一切也让杜言隐约看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脉络,那就是某些人显然已经对内地重工业基地产生了兴趣,而这种兴趣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链条。
杜言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要说根本没有资格和这些人对抗,甚至如果是想做仗马一鸣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个身败名裂,可是现在局势却已经起了个很大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宋家虽然也看重了内地的发展趋势,从而早早就由宋嘉逸和乔洛蔚开始试探着在内地打开局面的话,那么现在的宋家,显然已经深深的搅进了河西省这场争夺利益的狩猎场里,同时随着杜言引动重机厂改制审评这件小事引起的蝴蝶效应,从崔建斌下令让耿真参加审核小组开始,包括河西省常务副省长杨伟权在内的国内上层势力,已经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杜言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的局面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虽然他自己现在还无法与这些庞大的利益集团抗衡,可是他却成功的引起了几个不同集团之间的争夺。
所谓的平衡也就是在这种争夺之中形成的,在谁也无法奈何谁的情况下,正因为这种斗争中的平衡,某些人的吃相才不会太难看。
想到这些杜言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他想起了之前乔洛蔚叮嘱他不让他再插手管重机厂的事情,想来那时候乔洛蔚已经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她的叮嘱现在回忆起来可见是颇具善意的。
只是即便聪明如乔洛蔚,也不会真正明白杜言为什么要把苏倩送到东海市去,虽然她多少算是猜到了一点。
在离开之前,杜言叮嘱苏倩到了东海市一定要做几件事,这其中一件就是拜访他在沪大一位老师,而这件事的重要性对杜言来说丝毫不逊于让苏倩在华昌集团的名义下,展开对那些所谓行政股票进行低价吸纳。
杜言清楚的记得,就是大约在这个时候,沪大一位材料力学方面的权威教授,结合当时国内最先进的技术,研制成功了一种具有高度自动化的数控陶瓷机床,这种设备不但在材料精密加工度上达到国内所从未达到的高度,即便是在当时的国际上,也堪称一枝独秀。
可是僵硬的体制和更多不能为人道的原因,却最终导致这种原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国内材料力学和自动化技术上一个台阶的尖端设备明珠暗投,只能孤独的被抛弃在大学研究所仓库里。
而在这是,一家美国公司却敏锐的发现了这种数控机床在高精度设备加工甚至是某些军事工业领域里惊人的潜力,而那位奔走疾呼,最终不得志而郁郁寡欢的沪大教授,在无奈之下接受了这家美国公司的邀请,带着自己身边几个核心的研究人员远赴北美,最终连人带技术,成为了人家的囊中之物。
杜言还记得,多少年之后,在无意中看到一份国外关于前沿应用技术的杂志时,他看到了这位教授的名字,虽然那时候这位教授已经不再主持研究工作,可是由他带出去的那个研究团队,却已经在美国在高精度陶瓷材料加工领域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创新和突破,最终在为美国智能武器的陶瓷导体电池轻型化的技术突破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杜言默默想着,既然重来一次,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而那位教授研究出的那台陶瓷数控机床,则让杜言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金矿。
杜言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他记得这个时候,那位教授的研究应该正是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千辛万苦制造出来的样机也已经完成了等比例放样模具的制造,说起来杜言还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曾经因为好奇经常到那位教授的研究室去看那些当时还只是用单链数据程序操作的设备。
只是现在那个倔强的老头和他那些一腔热血的助手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东西,最终却只落得个凄凄惨惨无人问经的下场。
杜言记得很清楚,为了那台精密陶瓷加工机床,沪大自动化和材料所的领导曾经被搞得焦头烂额,一边是一群满脑子知识却不通世故的高智商顽固,一边是已经得到上面招呼的学院高层,杜言就曾经亲眼见到过为了躲那些缠着自己要经费,要研制指标的科研人员,而不得不绕道走的研究所领导。
“那就让我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吧。”杜言轻轻自语着。
早在梦醒之初,杜言就牢牢记住了沪大那台数控陶瓷精密机床,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机会,更没有实力去接触那些东西,毕竟巨额的研究经费和手里没有权力让他虽然对国家与这项件尖端项目失之交臂感到惋惜,可也办法。
现在却已经不同了,虽然只是刚刚回到新区,可杜言完全有信心控制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事实上他在新区的根基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打下,随着大青的酒厂和琉璃集的瓷窑逐渐走上正轨,越来越宽裕的手头已经足以为他提供一个很好的环境,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完全有名义去接近和召集那些研究人员,毕竟琉璃集现在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个瓷窑产地,而他完全可以利用所谓研制新型陶瓷的名义和那些研究人员谈。
想到这些杜言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谁又能想到在他大力发展琉璃集瓷窑的同时,心里会有着这么一个长远的计划呢?
想到这些杜言就不禁微微笑出声来,可接着他的脸色就是一僵,因为很不巧的,就在他露出那种怎么看怎么会让人觉得不太正经的笑容时,从旁边卧铺的上铺下来的一个人影恰恰进入了他的视线,而由于那个人正好是顺着梯子下来,她那弓腰翘起的臀部正好落在了杜言眼里。
因为要用力踏着梯子向下走,而火车正在急速行驶,所以楚亦兰是很小心的抓着梯子向下迈步,因为全身绷紧,合体的女式西装裤就紧急蹦在了身上,随着上下交替迈步,紧贴在腰臀下的裤子把一个近乎完美的曲线完全衬托出来,特别是那隆起的两丘之间略显清晰的臀线,更是让人看了不禁心头火起。
也就是在这时,杜言发出了一声听上去颇为得意的笑声,听到笑声楚亦兰立刻回过头,正好就看到了杜言贼眉鼠眼的盯着自己臀部眉开眼笑的样子。
楚亦兰心头霎时升起一团怒火,她的双脚“咚”的一声狠狠落在车厢地板上,再狠狠的瞪了杜言一眼后转身向着车厢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看着楚亦兰的背影,杜言愣愣的出了一会神,过了一会才张口嘀咕了句:“我真是冤啊。”
楚亦兰气呼呼的站在洗手池前不停的洗着手,她实在没想到那个小流氓居然敢明目张胆的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看她。
虽然说官场上的漂亮女人始终是被议论的对象,可是到现在为止,关于楚亦兰的传闻还不是很多。
尽管也有些人在背地里对她有这样那样的议论,可是因为她一向工作生活都很严谨,倒也没有多少让人说道的地方,而真正了解她身份的人,则更是不会去随便说她的长短,所以楚亦兰虽然也知道背后有人编自己的各种谣言,却并不在意。
可楚亦兰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陵来的小流氓居然胆大包天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么猥琐的眼神看自己,甚至敢笑出声来,想起以前每次见到这小子都好像在不干好事,楚亦兰就觉得奇怪,真不知道究竟是谁看重了这个小流氓,把这小子给提上来的。
“不是个好东西。”楚亦兰嘴里嘟囔了一句,自从知道了自己有可能会被下放的消息,她就开始注意起了平陵的情况。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却真是吓一跳,平陵不只是全市三县一区中最落后的一个,甚至是整个河西省都数一数二的贫困县。单是挂在国家级扶贫名单上的乡镇就至少有十几个,更糟糕的是,原本还能支撑平陵县城经济的两个国企企业,平陵重机厂和三零七精密电子器材厂,这几年也是每况愈下,令平陵原本就相形见肘的经济局面雪上加霜。
这样一幅局面让楚亦兰看了之后不禁感到一阵头疼,她能想象自己下去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一片惨象,这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父亲的这个决定究竟有什么样的用意,毕竟从早先的安排看,楚亦兰走的仕途路线显然是一条颇为平稳的终南捷径。
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分配到省团委工作,之后又在省工会经过一年过度,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正科级,接着就是下到太华市委担任市委副秘书长,同时级别也就顺理成章的提升了半格,以至还不到二十六岁就成为了太华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在这段时间里,楚亦兰始终认为自己可能会在市委多呆上几年,然后在升到正处之后下放到某个区县担任区长或是县长,当然如果机会好,也许就可以直接担任区委或是县委书记。
可是现在,父亲却忽然让她到平陵那个最贫困,现在看来是非也最多的地方去,这让楚亦兰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让楚亦兰感到不舒服的是,一直以来她一直以自己是太华甚至是整个河西省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自豪,可是莫名其妙的,却忽然出了个杜言,居然在不到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了副处,这让楚亦兰曾经很是不痛快了一阵。
现在再一想到刚才杜言从背后看着自己时的那种笑容,楚亦兰就有想一脚踢上去的冲动。
想到一脚踢上去,楚亦兰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小流氓,也不怕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回头有你好受的。”
心里这么想着,楚亦兰就渐渐消了气,她从洗手间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杜言已经回了自己的卧铺,想来暂时是不敢见她了,而楚亦兰也好像没事人似的,虽然在之后的路上对杜言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相安无事没有找他的茬。
这倒是让杜言颇为意外,虽然他无意中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可楚亦兰的大度着实让他觉得不愧是当领导的,这胸襟这肚量这身材,那都是没得说的。
这倒是让杜言对楚亦兰有了另外一个认识,同时他想到了赵小云,如果这种事换成了赵小云,结果很可能要么就是被暴打一顿,要么干脆就可能会被她拔出手枪顶到脑门上。
一想到那个有着严重暴力倾向的女军官,杜言就觉得自己其实也挺邪恶的,至少那种要征服一匹烈马的心思,绝对纯洁不到哪里去。
这次太华组团参加申城春交会的领导,是市里负责工业的邝副市长,对这位副市长杜言最深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在开会讲话的时候,用二声和四声连续说了将近一百多个“啊”,可整篇讲话却几乎没有一句能落在实处指出问题的东西。
对于老邝这种典型的假大空干部,杜言除了觉得无奈也没有任何办法,国内的政治气氛熏染出了这么一批干部,如果说他们还有一项能起的作用,也就是在表演上已经个个都足以问鼎世界艺术大奖,而老邝无疑是这种演员里颇为合格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