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重机厂位于平陵县小青河的对岸,多年前,这里完全是一片荒凉的旷野,当时的平陵县也还不到现在县城一半大,随着国家关于建设大三线的号召,重机厂和负责精密电子器材制造的三零七厂先后迁到了平陵,从此之后风风雨雨几十年,这两个厂子逐渐在平陵扎根发展,也和平陵逐渐融合在一起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远远看去,就可以看到老重机厂里那两座因为年久失修锈迹斑斑早已废弃的高塔门吊,远远望去,那两座大型门吊就如同两个沉默的蹒跚巨人,这么多年来见证了重机厂曾经的辉煌,也见证了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走向没落的每一步。
杜言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坐在他旁边的刘老肥则是不停的用手里的对讲机与下面的人联系着,虽然是还没出正月,可是他的额头上却是一片汗水,显得那颗肥肥的脑袋似乎更是硕大。
杜言默默看着车外,平陵是个小县城,重机厂又是平陵的大企业,所以这个时候估计全城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老重机厂出了事,看着街上人们那种议论纷纷奔走相告的样子,杜言心里一阵沉重。
重机厂几千人加上他们的家属,在平陵这样一个县城里造成的影响绝对是令人恐怖的,而杜言更不会忘记在离开县委大院时,丁秉先从会议室里出来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小杜,看来你是真的准备做博浪一击了,”当时站在台阶上的丁秉先看着杜言,神色间略带感慨“也好,我劝你收敛低调那是老成持重,不过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没了朝气,如果那样你也让人失望。”说着丁秉先转过身抬头看着身后的县委楼微微摇摇头“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人的神啊魂啊的也变得没了根骨,年轻好年轻好啊。”
丁秉先倒背双手看着杜言略微点头,然后他压低声音说:“小杜,这次重机厂那边会发生问题,其中有些原因可能和资产评估有关,这里面的事很复杂,你一定要谨慎小心。”
丁秉先的话说的并不很透,可杜言已经隐约听出其中的问题结症在哪里,再一联想后世听到的那些关于改制过程中的种种传闻,他已经差不多猜测到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底细。
警车飞快的在街上疾驶,沿着小青河边的沿河公路一直开下去,当警车快要上通向对岸的青河桥时,路边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向着警车不住的摆手。
“找死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察探出半个头大声骂着,杜言皱了皱眉,可只是从刘老肥身前探过身子对拦下警车胡伟平低声说:“伟平,上车。”
那个警察就有些尴尬,警车上也就能坐四个人,虽然后座可以挤一下,可他也知道万万没有让领导都挤后座的,所以他就悻悻的下了车,看着被他刚刚呵斥的这个中年人一头钻进警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胡伟平上了车后对着杜言旁边的刘老肥打了个招呼,刘老肥就露出了个笑容,之前对这个大青乡的镇委办主任他当然不认识,可是杜言到任那天的酒宴上这个人始终陪在杜言身边,自然就引起了县里干部们的注意,再加上杜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王连义敬酒,平陵的干部也就有了个印象,那就是杜主任对和他贴心的人,那是很够意思的。
“主任,您怎么过来了?”胡伟平问着,因为当着刘老肥有些话他就没说。杜言让他到重机厂这边来探听一下发生了什么,当他打听到了些东西想要给在县委的杜言去电话时,得到的消息却是杜言带领县公安局的干警来解决重机厂的问题来了。
这让胡伟平不禁大吃一惊,他万万也没想到县委居然让杜言出头来解决这个问题,听到这个消息时胡伟平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在给杜主任下套!
他想联系杜言让他回绝这个安排,可是得到的回答是杜主任已经随队出门了,胡伟平无奈之下只好跑到通往重机厂必经之路的青河桥边上等着杜言。
“县委的安排的工作,”杜言知道胡伟平有话不方便讲,他就对刘老肥说“这样吧,县局的同志先过去,我的车在后面跟着,有情况尽快通知我。”
刘老肥也知道在开始疏通之前杜言也的确不适合就出来,所以就把自己的对讲机交给了胡伟平,说是有情况会立刻向杜主任汇报。
杜言点点头就下了车,他原本就不希望和刘老肥坐在一辆车上,胡伟平的出现也给了他一个借口。看着立刻向前开去的一串警车,杜言略一迟疑然后坐进了跟上来的老吉普。
“主任,你怎么过来了?”胡伟平还是这句话,只是这次口气里隐约带着一丝埋怨。
虽然胡伟平跟着杜言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对杜言的认识却是比别人都深的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深沉的让他感到可怕。
不论是到任第一天对王连义还是老于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是之后对新区干部们的手腕,胡伟平都觉得杜言每一步似乎都是早已想好了,这就让他相信,如果杜言不是自己愿意,即便别人想把这件事往他身上推,也是不会容易的。可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抱着要搀和这件事的心思,否则他也不会让自己去打听老重机厂的情况。
“伟平,说说都听到什么了?”杜言没理会胡伟平的抱怨问着。
“听说是由于对老重机厂的资产评估上有了问题才闹起来的,还有就是工厂综合处好像要收回职工宿舍重新分配,这两件事也巧了都混在一起就闹出事来了。”胡伟平简单的介绍,他知道既然杜言已经决定搀和这趟浑水,那他的职责就是尽量提供能供杜言参考的消息“还有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可靠,”胡伟平说到这犹豫了一下,毕竟消息的真假可能会影响到杜言对整件事的判断。
“说说,可靠不可靠的先放一边。”杜言说,只是他虽然看似不经意,其实却是上了心,很多所谓谣言其实本身就有着某种依据,只是在传播中被无限夸大罢了。
“附近好多人都在说,这次评估是有人在做手脚,那个会计事务所就是来估亏的。”胡伟平小心翼翼的说“而且还有人说,他们的来头很硬可具体是哪的没人说的清楚。”
杜言默默点头,他这时已经大体明白当他在常委会上问到事情的具体经过时,几个常委却都是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看着这个会计事务所的确不简单。“
这么想的时候,车子已经开上了通向老重机厂的水泥路,看着路边一片枯草丛生的样,杜言暗暗叹息,老重机厂真的是没落下去了。
还没有开到厂门口,离得远远的一阵杂乱的哄喊声已经迎面传来,杜言示意吉普靠边然后下了车,看着远处那被拥挤得人群紧紧堵塞的厂门,胡伟平不禁有些担心的看着杜言。
原本很宽阔的重机厂门口,这时却是根本看不到那两扇很有特色的镶有红星的大门,里里外外耸动的人头有远处看去一片黑压压的,因为压抑的情绪和明显透着从众心理的驱使,大批穿着老重机厂制服的工人们时不时的来回奔跑,一时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跑来跑去,只是每当一个地方响起一阵喊叫时,就会有人跟着跑过去,然后再有一个地方爆发出动骚动引起另外的哄闹喧嚣。
忽然,一声凄厉的警笛声从人群中间响起,随着人潮轰的一下退去,杜言远远看到刘老肥站在敞开顶盖的警察上,拿着话筒对四周的工人大声喊着:“按照社会治安处罚条例,你们关闭厂门非法拘禁进厂人员,已经处罚了有关法律,如果你们再不打开厂门,县局就要采取必要措施。”
“有什么措施?!是不是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啊?”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立刻四周响起一片相应“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你们要抓工人么?”
“我们不会随便抓人,可是解救被困人员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你们还不立刻散开回到厂里去,我们就要采取必要措施了。”刘老肥额头出汗,他的牙咬的咯咯的,其实他早就想让准备好的警察冲击厂院,只是之前李培政的吩咐让他有所顾忌,而杜言这次跟着来也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别听他的,我看到青河桥那边已经藏了一大批警察了,好像还有武警,他们是来抓人的!”
一个年轻人的喊声立刻引起一片慌乱,在这种根本没有办法能证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时候,人们本能的更愿意相信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不能放那些人走,他们是来倒卖老重机厂的,”有人就跟着喊“到时候我们大家都得丢饭碗,连房子都要收走了,让我们怎么活?”
“不能放!”“把那些人揪出来让他们说清楚!”
人们发出阵阵呐喊,群情激昂之下,厂院里的工人开始向离厂院大门不远的一栋老式楼房围去。看到那栋楼房直接挂在外面看上去就好像飞机登机梯似的铁楼梯,杜言就认出那应该是厂综合处所在地。
“老裴保护好房子里的人!”刘老肥抓起对讲机对着综合处的方向大声喊着,综合处裸露在外的走廊上立刻出现了几个警察,看着涌到楼下的工人他们纷纷举起手里拿着的警棍器械!
冲在最前面的工人立刻刹住脚步,而后面的人纷纷涌来推着前面的人向警察的警戒线逼去,一时间双方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警察开始挥舞手里的警棍,而工人们原本面对警察的畏惧也开始渐渐变成了愤怒和躁动。
双方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刘局长,请你把对讲机对着扩音器。”杜言拿起了对讲机,他这时还在人群外,所以就用对讲机和刘老肥联系,同时穿过人群向警车走去。
刘老肥立刻把对讲机对准了扩音器,这个时候杜言愿意接手是他最高兴的。
“大家静一静!”杜言大声说,虽然通过对讲机发出的声音显得奇怪,但是这却也引起了正对峙双方的注意,杜言这时已经走到了警车边,他从刘老肥手里拿过扩音器翻身一下跳上了警车的前机盖“大家冷静一下,我是平陵县委常委,新区主任杜言,大家有什么情况可以现在就和我说!你们这么直接和公安干警对峙是不对的!”
“哪来的毛孩子,还充县里领导?”一个工人在人群里喊着“不来个领导就算了,还让个毛孩子骗我们,我们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