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政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浸yín官场多年让他早已经对人心险恶了解颇深,看着陈老梗浑不在意的样子,再看远处几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依旧押着两个年轻人走远,李培政内心里先是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无力感。接着一股斗志油然而生。
“究竟是为什么?”李培政的脸色更加阴沉“陈书记,你是乡党委书记,我想你不会不明白私自拘禁是违法行为么?即便真的触犯法律了也是要按照程序办的。”
陈老梗到了这时才有些错愕的看着李培政,他好像一时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违法了,看着县委书记那阴沉的脸色,他干瘪的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开口道:“这两个小子在快收成的时候要逃外地,我当书记的拦他们,他们不听不说还跳墙跑了,我怎么就不能抓他们了!”
说到后来,陈老梗的声调已经高了起来,这也引起了远处几个人的注意。
看到情况不对,杜言立刻走了上来,虽然对大青乡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也听说过因为前任县长出自大青乡,才会让大青乡的人始终自觉高别人一头,眼前这个陈老梗更是仗着是当时县长的族叔,据说即便是对着那位县长,他也是敢拍桌子砸板凳的。
“陈书记,李书记是在询问你情况,请你注意下态度,”杜言低声提醒着,看到陈老梗的眉毛一挑就要发火,他继续低声说“陈书记,请你注意党的纪律,有意见可以事后提。”
陈老梗挑起的眉毛慢慢塌了下去,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几个盯着这边的村民,大声呵斥起来:“都回去,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给龙乡长报个信,就说县委李书记下来视察了,让立刻召集乡党委们到乡公所去。”
接着他稍微犹豫一下,继续说:“把那两个兔崽子放了,让他们爹妈管好了,再跑出来二爷爷打断他们的腿。”
听着陈老梗夹枪带棒的吆喝,李培政反而倒不怎么生气了,这时候他也已经想到其中某些关节,想到没人通知大青乡固然是县里有人准备借机挑起自己和大青乡的矛盾,可也未尝没有要乘机看陈老梗好看的想法,李培政就不由回头看看说了那几句话之后,就立刻退到旁边的杜言。
如果需要李培政自己提醒陈老梗党的纪律,即便的确能杀下陈老梗的威风,不过对李培政来说也已经很没有面子。
杜言这几句恰到好处的话不但提醒了陈老梗,还很巧妙的保持了李培政的威信,这让李培政不由觉得杜言虽然年轻,不过在做事上倒是颇有水平。难得的是他提醒完陈老梗之后就立刻退开,很懂得守自己作为秘书的本分,这就比很多少年得志就不知检点的年轻人显得沉稳可靠的多。
再加上之前杜言对宋总那件事的反应,在李培政眼里,觉得杜言倒真是一个难得找到的秘书人才,至于之前丁秉先对他说的杜言在经济建设上拥有独到的见解,李培政反而不是很看重,或者说还不是认可。
在陈老梗的指引下,吉普车来到了乡党委大院。
说是乡党委大院,其实也和县里一样是党委政府合署办公,远远看到站在台阶上等待的一群人,其中还有两个看上去是才急着赶过来的样子,杜言已经确定,肯定是县里有人搞鬼,大青乡的人根本不知道县委书记会突然下来调研这件事。
龙乡长四十多岁,在他这个年龄还当乡长,应该也已经没什么想头了。
不过也许正因为没了想头,所以龙乡长的态度和其他乡长副书记比起来就显得平和的多,可这么一来,他和陈老梗往李培政面前这么一站,倒好像有点大青乡班子合起伙来和新任县委书记叫板的味道。
这种情景自然让李培政的心情好不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乡镇干部往往是在当地颇有声望的人物,特别是大青乡这种族群聚居的地方,把陈老梗比喻成土皇帝也许过分,不过说他说一不二,也差不了多少。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陈老梗的汇报,李培政借着机会认真的打量着大青乡的干部们,他知道县里显然有人故意没有通知大青乡,这么干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什么或是由此引起与这边的冲突。
不过虽然知道如此,李培政却不能就因为怕起冲突就不理不睬,否则一个怯懦的名声会让他在平陵更加站不住脚。
“之前那两个村民是怎么回事?”李培政决定主动出击。
“您说栓子他们?”陈老梗皱了皱眉,别说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就是之前老书记在的时候,陈老梗有时候也是说顶撞就顶撞,这固然和他与之前的陈县长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平陵资格最老的乡镇书记。
“就要收成了,可那两个混小子要出去做工,地里的粮食没人收,耽误了节气误了缴公粮,这罪过谁担待?”陈老梗一开口就梗气十足。
“那也不能随便就绑人,”李培政压着火气说,借着他想起什么问道“现在乡里外出务工的人很多么?都没有人手收庄稼了?”
“一群兔崽子好吃懒做的,动不动就往外面跑,现在的娃娃们,不比以前我们那会踏实了。”陈老梗愤愤的说。
听着陈老梗的话,坐在李培政身边的杜言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陈老梗也许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可事实上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随着改革深入,九十年代初期,越来越多的农村务工人员离开耕作多年的家乡土地,向着外面的世界走去。
这种浪潮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刚刚出现,对于外出务工这种新鲜事,农村的一些老人是看不惯的。不过杜言知道,这并不只是一个新鲜时髦的问题,现在还只是开始,今后几年的外出务工潮会越演越烈,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却是九十年代初期时候,那让农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巨大税赋压力。
例行公事般的汇报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当乡党办主任小声告诉陈老梗食堂已经准备好饭菜之后,陈老梗用他那硬邦邦的声调说:“李书记跑了一路也该饿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听着陈老梗这么对领导说话的口气,几个乡党委员不由看着李培政的脸色。
李培政却是微微一笑,虽然接触的还短,不过他已经渐渐了解了陈老梗的脾气,所以当陈老梗这么说时,他并不生气,或者说觉得没有必要计较。
饭菜还算丰盛,特别是大青乡自酿的青果酒,打开泥封之后那股香气,让并不嗜酒的李培政也不由喝了声彩。
乡镇干部都很随意,开始的拘谨随着几大杯酒下去就逐渐淡了,虽然还不敢和李培政对酒,可杜言和老黄就免不了成了几个乡镇干部轮流进攻的对象。
因为李培政要在大青乡留宿一夜,所以老黄倒是可以喝个尽兴。杜言就惨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酒量都很小,虽然那种青果酒喝着好像不太烈,可时间一长他就开始觉得肚子里难受起来。
在忍耐不住之后,杜言只好告罪离席,当他在靠近乡委院子边的厕所放了一肚子水收拾衣服时,他忽然听到隔着一堵院墙外传来一个声音:“栓子咱们别跑了,再让二爷爷抓回来,真得打断咱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