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留你自己留,”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我可不想呆下去了,为了让我哥结婚,我老妹都和人家换亲了。咱种地养活不了自己还不能出去做工啊,二爷爷也得讲道理吧。”
“可栓子,眼看着就收地了,家里没人手赶不及缴粮,二爷爷非疯了不可,今天县里不也来大官了么?估摸着也是这事吧?”
“呸!”叫栓子的愤愤骂了一句“那些当官的除了吃吃喝喝还懂个屁,咱们辛辛苦苦一年打的粮食,交了税费还剩下个啥,再不出去打工怎么过,咱大青乡还是好的,你看看双堆,琉璃集那些地方去,谁愿意缴粮谁去缴粮,我就喂饱家里是正经,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就回去。”
“栓子你别急呀,等等我,咱再合计合计……”
随着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外面渐渐平静下来。
听着院墙外的议论没了声音,站在院里杜言沉思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轻叹。
经过前一个十年的农村改革,九十年代初期时的农村政策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
在八十年代,为了鼓励农村发展多种经济,国家曾经出台过一些相应的优惠政策,那段时间农村的生活水平虽然提升的较慢,可还算有些成效。
可在进入九十年代之后,随着国家农村经济政策的改变,各种税赋开始向着农民压了下来,除了必须缴纳的公粮,一户农村家庭一年要承担各种摊派费用尽三十来项,有些地方甚至快到四十多项,这样的重压最终逼迫得农村很多农民不得不离开家乡,而人力的流失更加加重了农村当地的负担,让各种摊派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杜言无奈的叹口气,他知道现在农民的重负实际上只是刚刚开始,最激烈的时候应该是几年之后,到了那个时候,用苦不堪言来形容当时的农村虽然过分,不过却绝对不是什么让人高兴得起来的好前景。
回到屋里,杜言看到司机老黄已经喝得有些迷糊,几个乡干部却还在不停的给他劝酒。不过让杜言有些意外的是,李培政似乎也颇为喜欢那种青果酒,算上之前也连喝了几杯。
“杜秘书,怎么尿遁了,咱们大青乡的青果酒够劲吧,”一个乡干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不是吹呀,别的也就算了,别看咱们这是乡下的土酿,这青果酒可是有来历的。”
听着几个乡干部唠唠叨叨的说起来,杜言才隐约想起,这青果酒还真如他们说的算是有些来头。
和其他地方不同,大青乡在平陵甚至是整个太华算是小有名气,只因为这里在明朝时候出过位大官。据说这位大官的家里原来有个酿酒作坊,就是靠着酿酒攒钱供家人赶考,最终得以高中有了出息,最终做到官拜巡抚。
“这青果酒说起来可是几百年的老法子做出来的,在我们这是家家会酿,味儿也地道,不比城里的酒差。”
因为喝多了声调就有些高的一个干部也不忘吆喝,直到陈老梗“哼”的一声,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看到李培政已经放下酒杯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不过已经隐约露出一丝倦意,陈老梗知道差不多了,就招呼着龙乡长打发那些村干部回去,又让人把明显有点喝高的老黄扶走,随后他向李培政说:“李书记,乡里也没有合适的屋子,您今天晚上就住我家,我那正好对着峪口,晚上也凉快。”
李培政点了点头,他也正打算晚上借机和陈老梗好好沟通一下,虽然之前陈老梗看似不太讨人喜欢,不过李培政知道这样的人,有时候反而不会藏着掖着。
陈老梗家的位置很高,站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大半个镇子,看到父亲带着县里的大干部回家,陈老梗大儿子两口子就带着孩子很约束的站在院门口,等着迎接客人。
“让你堂客给李书记准备热水。”陈老梗闷闷的吩咐儿子,在陪着李培政进了堂屋之后,他招呼着李培政坐了下来。
“老陈,家里几口人啊?”李培政随口问了一句。
听到李培政这么一问,陈老梗的脸色就忽然变得有些不好看,他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开口:“两个小子,现在家里就大的跟着我。”
“小儿子不在身边啊?”李培政笑着问。
“二叔让爷赶跑了。”陈老梗的孙女忽然开口。
“败家孩子知道什么,给你妈回屋里去,”陈老梗忽然变得生气起来,他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儿媳妇,怒气冲冲的说。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略露意外的李培政,轻轻叹了口气:“我那二小子不听话呀,和村子里一些不务正业的混小子们鼓捣着非要到外面做工,我说过了他几次他也不听,后来干脆就不会来了,也不知道到那去了。”
“就和今天白天那两个村民一样?”李培政微微皱了下眉,他已经知道陈老梗白天要拦下那两个村民是因为大青乡要外出的人越老越多,而随着农忙季节的到来,做为乡党支书,要按时交纳公粮的压力当然压得陈老梗很难受,不过虽然这样,对于陈老梗那种粗暴的工作方法他还是感到不喜。
“对村民要做好工作,用那种方法你能把他们绑在地里么?”李培政喝了口茶之后和颜悦色的问,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中也透出一丝淡淡的责备。
陈老梗就露出了有些不忿的神色,他张张嘴似乎要反驳,可最后只是摇摇头叹着气:“李书记,您刚来不知道,咱们平陵穷啊,我们大青乡算是富裕的,可就这样村子里半大小子一大堆还娶不到老婆,有的人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就只能和人家换亲。就拿白天那两小子来说吧,栓子哥快三十了,处了个对象人家张嘴就是五千块的彩礼,要不就让栓子老妹和人家儿子换亲。栓子老妹才初二,可有什么办法,家里哪来的五千块的彩礼呀。”
听到这话,李培政原来严肃的神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虽然知道平陵的现状并不乐观,可当亲耳听到堪称富裕的大青乡的情况也如此严峻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杜言开口道:“咱大青乡也不是只靠种地吃饭吧,不是还有各种副业么?”
“杜秘书你说那些山货啊,”陈老梗苦笑一声“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
杜言笑了笑:“老支书,我看您是抱着金饭碗哭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