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之言没有作假,京中大街小巷,着实有这么些传言的。
但相比较她说的,连城所言却更为居多。
“好了好了,二姐逗你玩呢,你又当真了不是。”抬手拭去顾宁眼角涌出的泪水,连城微笑道:“你是知道的,二姐才不会在意旁人说什么呢!”
顾宁吸吸鼻子道:“二姐,你是这世上最最最好的姐姐,我不许你以后再那么说自个,就是逗我,也不能那么说。”连城莞尔一笑,点头应声是。顾宁又道:“那个二姐还要答应我,绝不和熠亲王有半点关系。”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连城未加思索,随口就道。
“二姐,你在敷衍我!”顾宁跺了跺脚,朝四下里看了看,见除过她们姐弟三人,及唤芙,唤雪两个丫头,再无旁人,于是压低声音,凑近连城耳畔道:“熠亲王克死了三个未过门的王妃呢!”
连城扑哧一笑:“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这个我知道啊,可这与我没丝毫关系啊!”捏了捏顾宁的脸颊,连城接道:“傻丫头,让你别多想,你倒好,挥动想象的翅膀,都想到我的终身大事上去了!”
顾宁脸儿一红,嘟哝道:“二姐,我是认真的,你别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今个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小丫头是为她好,才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连城心里暖意融融,不过,打她知晓有关皇甫熠克妻这个传闻后,当时只是怔了怔,然后便抛到了脑后。
克妻?这世上真有生下来命硬,克妻,又或是克夫,克双亲一说么?
迷信,统统都是迷信。
但这个时代的人,却信那子虚乌有的事,且坚信。
否则,就皇甫熠长的身份,及长得那一副祸水样,街上女子见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若是她也信那什么克妻一说,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二姐,花圃里的牡丹开了呢,咱们过去看看吧!”顾宁的声音,拉回了连城的思绪,她微微笑了笑,正要点头,却蓦地似想到什么,问道:“这才三月多,牡丹就开了吗?”就她对花期的了解,牡丹开放最早也在四月初,现在日期不到,真能看到绽放的花儿?
还是说她家的花圃似那皇家的御花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栽种技术,或是其他的能让花儿提前开放的先决条件?
细细想了想,连城在原主留下的记忆中并未找到有关的信息,不由暗忖:“难道时空不同,季节气候,花期神马的也会有所不同?”
顾宁可不知她在想什么,笑着道:“牡丹开放的盛期在四月到五月,现在开了也就那么几朵,娘原来有告诉过咱们,说先开的那几株牡丹,可是爹花了很多银子托人从邻国买回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呢!”
“哦,娘是有这么说过,瞧我这记性,若不是你提起,还真忘记了娘说过的这些话。”连城眸光怅然,牵着顾骏的小手,与顾宁边朝前走,边低声说了一句。
“二姐,你原来不喜说话,一天里有多半时间都呆在自个院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学琴,学画什么的,这么一来,你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感受到连城身上的气息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顾宁禁不住出言宽慰。
连城没有言语,只是回以她一笑。
宁远侯府的后花园规模不小,穿过一条条清幽的小径,连城突然止步,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抹纤细身影,定定地看着。
“二姐,你怎么不走了?”顾宁见状,不由问道。
“那儿已有人了,咱们要不去别处看看。”收回目光,连城朝其笑了笑,柔声说了句。
“是慧姐姐,二姐,咱们过去吧,那是慧姐姐,她和秀云也在那赏牡丹呢!”连城看到的那抹纤细身影确实是顾慧,此刻,她和秀云在几株盛开的牡丹前刚刚站定,脸上挂着娇柔的笑容,正说着什么,“二姐,走嘛,咱们过去嘛!”瞧连城站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顾宁不由软声求道。
可就在这时,顾绵略显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二凤,去把那朵开得最好的红牡丹给我摘下来。”往日里,顾绵很少逛花园,今个偏就好巧不巧也带着奴婢出了寝院,到花园里来转悠,远远听到秀玉说要摘下那朵开得最好看的牡丹,给顾慧插到发髻上,禁不住心里恼火,暗道:这府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她和大哥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因此,不等顾慧出言阻止秀云摘那朵牡丹,就冷着脸与二凤吩咐了句。
“啪”一声响,秀云伸出的手,被二凤甩手打落,随着手背上的痛感传来,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斜睨她一眼,二凤不耐烦道:“站远一点,别妨碍我给主子摘花。”
顾慧看到秀云被二凤欺负,咬了咬唇,将其拽回自己身边,轻声道:“太过艳丽的花与我不配,你是知道的。而且它开在枝头,才能显出它的美,干嘛要伸手摘它?”这话虽是在指责秀云的不是,细听起来,也有顾慧对顾绵的不满。
自母亲去世后,她过的日子,都是“忍”字当头,可换来的却是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辱。
府里最好的,本该是她的,可她非但没份享用,还要处处看人脸色行事。
无力扭转局面,那她就忍着,也不可求那些身外之物。
可即便这样,为何还要咬住她不放?
心绪起伏,顾慧只觉以前所受的委屈,又一次向她席卷而来。
得离开这,她得离开这,回自个院里,她不能在顾绵面前掉眼泪,从而被其言语取笑。
“扶我回院里。”背身对着顾绵,她隐忍着情绪,柔声与秀云道。
“哟,我刚还想着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朵娇艳的牡丹,这转脸功夫怎就变脸了?”二凤摘下那朵开得极好的牡丹,给顾绵插在了发髻上,这会儿,她抬手在牡丹上轻扶了扶,满眼讥诮地看着顾慧的背影:“花再美,也得有缘人赏它,并将它的美发挥到极致,你刚刚说它开在枝头上才是最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捂嘴娇笑了一会,就见顾绵脸上表情一冷,又道:“顾慧,你给我听好了,这府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没你的份,所以,别再让丫头做些无用之事。”
顾慧被她这般羞辱,气得双肩连连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绵小姐,不就是一朵花么,你要就要了,何必这样羞辱我家小姐?”秀云最不见得自家小姐受委屈,心中明知惹到顾绵会有什么后果,她还是出言想为顾慧挣回几分脸面,“前些时日,连城小姐送给我家小姐的物件,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强行与我家小姐交换,你这样做,有没有当我家小姐是你的嫡姐?”
“二凤,快去给我掌嘴,这贱婢以为她是谁呢,竟敢当面指责我!”
顾绵冷冷地凝视着秀云,狠声道。
二凤应声是,就走向秀云。
看到这,连城低声吩咐顾宁一句,就独自朝顾绵,顾慧她们站的位置行去。
“没想到我今个有空到花园里走走,竟然碰到了绵妹妹,慧妹妹。”当二凤在秀云面前站定,扬起的手正欲甩出时,连城清越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顾绵循声望去,只见其身着一袭淡紫裙装,步履休闲,唇角挂着浅笑,正向自己缓步行来。
“小姐,连城小姐过来了。”秀云扯了扯顾慧的衣袖,示意顾慧转过身,好一会与连城见礼。
在她看来,或许和连城走的近一些,对她家主子会有莫大的好处。
秀云是个心思机敏的,从顾耿对连城的态度,以及连城在面对杨氏时的一言一行,她隐约觉察出连城不简单。
外加她受杖刑那次,连城有着顾宁送伤药到顾慧院里。
这让秀云又获知一个信息,那就是在连城心里,还是有她家小姐的。
连城的声音响起,顾慧是有听到的,但由于心里太过难受,她才没即刻转身,这会儿秀玉出言提醒,她不得不努力平复好情绪,以免等会在连城面前有所失态。
片刻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方缓缓转过身,便见连城已在顾绵三步开外站定。
也不管顾绵是否向连城见礼,在顾慧看来,既然长幼有序,那么该守的礼法她就要守,更何况前段时间这位堂姐还施上好伤药给秀云,要不然,秀云身上的伤恐怕到现在都不能痊愈,想到这,她忙收敛心神,朝连城欠身道:“慧儿见过连城姐姐!”
秀云不假思索,随她之后,亦跟着一礼。
目光由顾绵身上挪离,连城看着顾慧微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家人,慧妹妹不必这么多礼。”说着,她又将目光重新落回顾绵身上:“绵妹妹,我怎就觉得你今个有些不同呢?”顾绵闻 言,言语轻谩道:“我还是我,和往日哪里不同了?”
连城歪着头,佯装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呢,绵妹妹今个有些不同,原来是因为它啊!”指着顾绵头上的红牡丹,她笑意盈盈,叹道:“这花真美,长得也太漂亮了!”
“少见多怪!”顾绵翻了个白眼,冷嗤一句,暗道:“不美,我还不让二凤摘呢,真是个没见识的。”
谁知,连城对她丢的这个白眼一点都不在意,笑着问道:“是啊是啊,我就是个没见识的,绵妹妹,你能告诉我你这头发里藏了多少肥料?要不然,这朵牡丹咋就开得如此艳啊!”澄澈的眼神,一点都看不出她是在故意损人。
顾绵是个缺根弦的,脑袋反应比常人慢一拍,不知连城这时在损她,可二凤心机沉啊,这不,连城语声刚落,她就快步至顾绵身旁,冷眼盯着连城道:“连城小姐,你刚说那话是在损我家小姐,别以为没人能听懂。”
“啊?我是在损绵妹妹吗?那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以为我是在夸她呢!”连城一脸无辜地说着。
“顾连城,你……你刚才在损我,不仅损我,还意有所指,说我头发里有脏东西是不是?”顾绵的脑袋就算反应再迟钝,经二凤那么一说,立时如炸毛的刺猬,瞪向连城怒道。
连城摊摊手:“我有那么说吗?你好好想想,我有说过你脏吗?”顾慧这会儿怔怔地看着连城,似是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连城冲其调皮的眨眨眼睛,接着又甚是无辜地看向顾绵。
“你……你太过分了!”顾绵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什么,她只觉脸上好烫,好像连城刚刚损她的话,有无数个人都亲耳听到,且正看着她的笑话。
二凤也是气得够呛,主子被人欺负,就是她这做丫头的不称职,于是,她也不多想,就冲着连城道:“连城小姐,你觉得你这样损我家小姐,对你和宁小姐,骏少爷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们想立刻从这府里搬走?”
“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连城唇角浅笑盈盈,轻飘飘地问。
二凤冷笑道:“我的身份,连城小姐真不知道?”从二凤说话的语气,及神态间,完全可看出她全然不将连城放在眼里。
因为在她心里,连城姐弟就是这宁远侯府的过客,不久就会卷铺盖走人。
“这就是奴大欺主么?”连城唇角依旧挂着浅笑,挑眉问顾绵。
顾绵心中怒火翻涌,于她的话置若罔闻。
“绵妹妹既然不知,那我就替绵妹妹教训教训这奴大欺主的贱婢!”神色倏然一凛,连城扬手就甩了二凤两巴掌,接着,她不待二凤往后倒退的身子站稳,又上前给了其两巴掌:“即是奴才,就需时刻谨守自己的本分,你倒好?在主子一时脑门冲血,明知她所行之事是错,却不加以规劝,反助其一起行恶,你说你该不该打?”
二凤懵了,彻底的懵了!
她可是小姐身边最得力,最贴心的丫头,就是在夫人面前,她也极得脸面,何时被人这般疾言厉色斥责,掌掴过?
“怎么?你不服,想为自己申辩?”
连城冷凝着二凤问道。
“你凭什么打我?”回过神,二凤不顾脸上的疼痛,拔高声音质问连城。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是命人将你杖毙也未尝不可。”连城冷冽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二凤,一字字道:“以你的身份有资格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吗?回答我。”就是这简单一句话, 如当头棒喝将二凤敲醒。
她是奴婢,是身份最为低贱的奴婢,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自称过“我”。
就在刚才,她竟然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不,或许她潜意识里就将自己在眼前这少女面前视作奴才。
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言语上才不免随性了些。
却不成想,对方竟抓住这个教训她,甚至连带着教训她的主子。
二凤心机颇深,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她立时低下头,闭口不再言语。
“顾连城,人常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凭什么打二凤?”久听不到二凤出声,顾绵以为她是怕了,暗骂其一句没出息,就气呼呼地张口问连城。
连城看了眼自己发红的掌心,悠悠道:“绵妹妹是不是搞错了?我打的是人,不是狗!”
狗?在主子眼里,她只是一条狗?
二凤紧抿唇角,百般滋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