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珍悄悄告诉霍大奶奶,亨利先生在上海接了不少大单子,都要将钱财转入瑞士银行,现如今时局动荡,怕是又有战祸了。
霍大奶奶怜悯地看着窗外芸芸众生说:“这世道动乱不堪,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沈慧珍坚定地说:“终有那么一天的,终有那么一天,大家都会平和安宁,各得其所!”
辽东沦陷时,霍大奶奶的手帕交赵依就想法子逃亡出来,待到上海找到霍大奶奶时,已被贫困和烟瘾折磨地不成人形。霍大奶奶见她这副模样,甚是不忍,将她送到了疗养院,让医护人员悉心照料。
是夜,赵依和霍大奶奶穿着月白色碎花长裙如儿时一般并肩躺在床上,赵依圆睁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岭南时经常去的那座观音庙么?”
霍大奶奶笑着说:“当然记得了,那观音庙里的观音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法相慈祥悲悯,俯瞰世间万象。左手作施大悲无畏印,右手托净瓶。”
赵依说道:“我最近经常梦见那尊观音法相,我想观音坐看苍生疾苦,慈悲为怀,定然解救众生于苦难之中。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观音心经》)”赵依说完就蜷缩着身子,将脸藏在了枕头底下。
霍大奶奶第二天就去去找了程良玉,只说赵依也来了上海。程良玉穿着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长袍坐在花木描金摇椅上,悠悠地说:“那又如何?”
霍大奶奶急忙说:“我与赵依自小一起长大,她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她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是最开心的!”
程良玉干笑着坐正身子说:“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不能因为她欢喜我,我就一定要与她在一起吧!我喜欢的人不也没有与我在一起么?”
霍大奶奶默默坐到他身边的藤心扶手椅上说:“这事儿就算我求你了!”
程良玉细细看着霍大奶奶身上穿的青色牡丹纹暗花纱旗袍,慢慢说道:“既然你开了口,我答应你就是。我自会好好照料赵依一辈子,但要我娶她却是万万不可的,我的真实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苦掩耳盗铃!”
霍大奶奶细声说:“你愿意照顾她,我自会感激不尽!”
程良玉手指轻轻敲打着摇椅扶手,闭目唱了一段《锁麟囊》:“……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霍大奶奶坐在他身边听着抑扬顿挫地唱腔,手指轻轻捏着衣角,她当然知道程良玉的心思,只可惜这份情她终是受不起的。她让程良玉照顾赵依,就是挟着这份情逼迫他,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她没有和他好,却还逼迫他,真是坏女人!
程良玉唱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若我说我现在能猜中你心中所想,你信么?我只想告诉你,我欢喜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与我爱的那个人也没有关系!……这话说得这般绕口,谅你这傻姑是不会明白的,你还是好好听我唱戏吧!”
后来程良玉真的遵守诺言,一直照顾着赵依的生活起居,一直到战乱爆发后,他带着赵依一起去了香港,在那里过完了后半生。
霍大奶奶一直记得程良玉的情义,之后也与他多有联系,可终是远隔重洋,难以见面。只是每当在异国他乡听到京剧唱腔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个英俊孤傲的男子,想起戏台上于千军万马中突破重围的白袍将军赵子龙。
在有生之年,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温柔了过往时光,每当回忆起的时候,心里是一片柔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