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众侍卫匆忙而去,他才挑了挑唇,冷笑一声入了佟妃娘娘的韶华宫。早已有佟妃身边的得力太监王公公守在宫门外,见到李云昶忙迎了上来,作了揖笑道:“娘娘听闻王爷进了宫,已等了多时,只方才马婕妤来寻娘娘,这会子两位娘娘正说着话呢,王爷不妨先往偏殿等等?”
李云昶点了头,王公公便将他带进偏殿,这便退了下去,吩咐宫女上茶和糕点。
李云昶刚坐下,便有小宫女用红木八角雕牡丹浮纹的托盘捧着果盘进来,将托盘上的新鲜果子拼盘轻轻放在了红木四角桌案上。
李云昶本半闭着眼睛,闻声抬眸,正瞧见那小宫女一截白皙小巧的手腕子,他目光上移只见小宫女穿着粉绿色的小袄,束葱绿高腰裙,腰肢盈盈一握,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杏眼,见他瞧去登时便红了脸,长长的睫毛颤抖不停。
李云昶唇角微抿了下,想到方才童婕妤那两名宫女所言,不由目光微闪,一把抓住那小宫女的腰肢便将人抱进了怀中。
那小宫女惊呼一声,却未曾挣扎,脸颊飞红一片,李云昶的唇角便扬起一抹讥诮。
倒是捧着茶盏的宫女正欲进殿,瞧见里面是这般情景忙退了一步,正巧踩在扶着佟妃娘娘往这边来的大宫女棉心的脚背上。
棉心不由低斥一句:“毛毛躁躁的,撞到娘娘,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一惊,忙噗通一声跪下,佟妃已迈步进了殿,正瞧见那小宫女惊慌着从李云昶怀中起来。
佟妃微诧了下,接着眼中便掠过了笑意,微嗔地瞪了李云昶一眼。见小宫女弓着身满面羞红的退下,才道。
“母妃想将棉雨赏了你,你都瞧不上,怎就瞧上了这个?”
李云昶闻言忙是一笑,上前扶了佟妃的手待她坐下,这才行了拜礼,道:“棉雨是母妃身边的得力人,母妃用的顺手,儿子岂有争抢的道理?儿子未能替母分忧已是不孝了。”
佟妃见儿子恭孝,不由面露笑意,也懒得去猜度他的心思,只道:“你既喜欢便领回府去,你身边也该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了。早日迎个正妃,母妃才能放心。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母妃琢磨着待年节你父皇高兴时便请了恩典,为你指婚。你可有瞧得上眼的小姐,可早些与母妃通个气,别到时候母妃给你求来的不称你的意,反倒成了母妃的错。”
李云昶闻言脑中却闪过慧安那张时喜时嗔的小脸,随即却是一笑,道:“儿子哪里有什么中意的,一切听凭母妃为儿子筹谋便是。”
佟妃闻言点头,道:“今次你父皇要大办宫宴,允百官携女眷进宫拜年,母妃会为你留意,你自己个儿也给母妃上点心,这事马虎不得!还有,你托母妃的事,我可是与你办了,那沈小姐年纪太少,家世也不好,主意还大,与你不配。你若打她主意,趁早给母妃醒醒神,母妃是不会应允的。”
李云昶闻言目光闪了下,忙点头应诺,佟妃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摇头一叹,道:“外面乱糟糟的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瞧着你心思也不在母妃这里,知道你忙,这便去吧,母妃这里一切都好。那小宫女回头我叫王公公给你送过府去,你且退下吧。”
李云昶倒也不推辞,闻言便行了礼,道:“那儿子这就告退了。”
言罢他便躬身退出了殿,快步而去。
皇后正宫,崔皇后一身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宫装,头戴九凤朝阳金丝累珠衔黑东珠的大头钗,端坐在鎏金座椅上,带着指套的右手食指,轻轻扣击着白玉扶手,听着下头身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回报方才沐雨院发生的事。
“奴婢在院外侯了许久都不见院中闹将起来,便心知是出了岔子,后又见那陈侍卫偷偷摸摸地出了沐雨院的偏门,心知事情有变,只怕那宫女和沈小姐出了变故,这才打草惊蛇被童婕妤和陈宏察觉了端倪。奴婢想着经这一吓,只怕那陈宏再不敢去寻童婕妤,那岂不打乱了娘娘的全盘计划?故而就擅自做主,和傲芙联手杀了陈宏。将此事闹大,便由不得圣上不查。”
皇后闻言瞪了一旁坐着的端宁一眼,这才道:“童婕妤竟允你们如此?”
那宫女闻言便回道:“娘娘放心,公主的本意是想令惠妃那宫女领着沈小姐撞破此事,不想秦王殿下横插(河蟹)进来。童婕妤身边那两名宫女早已被傲竹收买,傲竹只让那两名宫女回复说,她们追出去时看到惠妃宫中的婢女惊惶失措的跑远,想来已撞破此事,童婕妤是个没主意的,当即就被吓得面色全无,经傲竹一番恫吓便失了魂,只想着脱身世外,傲竹进言杀死陈宏嫁祸他对童妃不轨,童妃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就点了头。奴婢这才动的手,万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此事系出后宫,皇上定是要交由娘娘处置察明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娘娘要的只是结局,事实如何皇上和大臣们心中自有定论。”
崔皇后闻言沉吟一声,道:“这事你做的不错,且退下吧,嘱咐傲竹好好看着童婕妤。”
那宫女应了声,便退了出去,端宁公主这才站起身来,愤愤地道:“七哥真讨厌!”
崔皇后闻言面带不悦,瞪了女儿一眼,恼声道:“这事本就是你的错,非要将那沈小姐扯进来,横生枝节。你瞧她不对眼,想要整治她,多的是法子,何必非要借由此事瞎闹,母后还不曾罚你,你倒还敢使性子!”
端宁闻言嘟了嘟嘴,走到崔皇后身边,抱着她的手,道:“母后莫气,人家知错了还不行?若非母后常将人家拘在宫中,人家又怎会去借刀杀人?再者说了,若我亲手对付她,叫人知道不定编排女儿什么呢。倒不如放二哥收拾她,我料想这事她便是知道乃女儿有心害她,也不敢对外说出一二的,我就是要叫她有苦难言。哼,谁叫她与文轩哥哥喝那交颈酒呢,文轩哥哥还请她去帮他料理西郊马场,他那马场宝贝的什么似的,都没邀我去过。”
崔皇后闻言面色便有些恼怒,目光严厉的瞪着端宁道:“母后与你说过多少次,关府权柄已然过大,你父皇万不会再将你嫁入关府。就算你父皇答允,那关元鹤也不敢要你!更何况,关白泽是个老狐狸,一直摇摆不定,左右逢源,岂会甘心早早就与平王绑在一起?便不论这些个,定国夫人也不会叫她那宝贝孙子尚了公主,叫关府的两代主母都姓了崔。崔明月虽是我崔姓女,但她尚且要为她那儿子谋利,岂会甘心关元鹤娶了高门女回去压她一头?你那些心思还是趁早给母后收收吧。那关元鹤便是再好,心中无你也是白搭。你的婚事母后会与你筹谋,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是万不会委屈了你的。”
端宁闻言面色却是一变,眼眶一红,甩了崔皇后的手便道:“母后别说了!端宁又非傻子,母后说的端宁尽知,只是端宁就是喜欢文轩哥哥。端宁不求别个,就想着在嫁人前任性这么一回,想着既不能嫁了文轩哥哥,端宁能叫他记住我也是心满意足了。女儿身份高贵,却也不求别的,就只这点奢求母后都不答允我吗?”
她说着便淌了泪,倔强地用袖子抹了泪,这才又道:“母后果真不会委屈了女儿?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但是和崔家一门的荣辱兴衰比起来,女儿怕也要屈居下位。三哥虽非母后亲生,但却比女儿要金贵的多,与三哥的前程作比,只怕女儿也要论为棋盘上的棋子!生于皇家享受了万般尊荣,姻缘由不得女儿做主,女儿心知肚明,也无怨,女儿嫁人若能助三哥之势,女儿便认命!但女儿只恨!只恨我生了这女儿身,纵是天之骄女,一辈子也都由不得我不认个命字!”
崔皇后见端宁公主泪珠直滚,凄容满面,不由也跟着一阵心酸,眼眶一红,起身拉了她的手,拍抚着,道:“母后的华儿,你这是在戳母后的心啊,母后劝你也是为你好。你既知不能嫁他,又何苦如此,凭白毁了自己个儿的名声,将来再惹得驸马心存芥蒂,与你又有何益?”
端宁闻言却面露讥讽,明眸飞起斜睨着崔皇后,道:“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便是心有别恋,驸马能奈我何?名声?可笑,名声对女儿很重要吗?便是女儿行为不端,又有哪个敢多言半句?只怕女儿不能如愿嫁倾心之人,还能借此盼地父皇一夕垂怜之情呢。女儿听闻母后在相看淮国公世子邓梁,那邓梁就是个软蛋脓包,敢问母后,这样的驸马便是对女儿心存芥蒂又敢如何?女儿亦不稀罕他能对我生出什么真情来!”
端宁公主言罢,也不瞧崔皇后那惨白伤神的脸,一甩手竟就扬长而去。
崔皇后望着她果决的背影,颤抖的双肩,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的道:“罢了,都由你吧……”
且说慧安一路脚步匆匆,出了两仪门才松了口气,待出了宫和冬儿二人汇合坐到自家马车上,这才有功夫静下心来想方才的事。
只她对宫中之事实在是所知甚少,纵使想破了头也弄不清楚今日在那小院中偷情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料想这事既然李云昶已然插手,便当是掀过去了,应无大碍。再者她对这宫廷争斗,内廷私密是一点兴趣都没,恨不能躲的远远的,自也无心再多做探究。
宫中的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于是慧安便又转而去想端宁公主对她的态度,可慧安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和端宁没什么仇怨,若说真有什么,可能就是因为关元鹤,端宁许是听到了什么话生出了误会。
慧安想着不由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头,心道她和关元鹤真没什么啊。若端宁公主真是因这个吃了醋才找她麻烦,那她可真是找错了人,明明应该去找那顾家小姐的。
这般想着慧安倒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下回见了端宁解释清楚应该就好了。
倒是李云昶,据慧安的了解他可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今日竟会搅入这桩麻烦事中救了她一回,倒是叫慧安诧异的同时也有些不解。
想到方才在那假山之中,李云昶搂着自己还亲吻了她的脖颈,慧安不由伸手摸了摸颈子,抿了抿唇。
当时她虽心中惊慌,羞恼的满面涨红,但心思却是清明的,也未曾生出什么欢喜之情来,隐隐的倒是有一种排斥感,是真的不愿和李云昶再多做纠缠。
如今想来,慧安对自己这种情怀既惊又诧,但却也自心底生出一股子轻松来,接着便又怅然又欢喜地扬了个笑容。
她想她对李云昶是真的释怀了,今生她只愿他一切都好,也愿他能寻到那个喜爱的人,过的美满。
而她,经过前世的种种心知自己嫉心甚重,嫁了人却是不会快乐的。她已无意再嫁,只想着好好守护侯府,将来从军中挑个人品好有资质的孩子过继过来,好好教养,这样孩子成器也不比那亲生的差了,这一辈子不照样能过的舒舒坦坦的?
纵使将来皇上剥了凤阳侯的爵位,她守着侯府现有的这些个家当也是过得的。最不济离了京城这是非地也成,反正她在这里无牵无挂的,出了京反倒可以松乏着些,到时候她就带着春夏秋冬几个,好好游历游历这大辉的万里江山,游山玩水,既能开开眼界,长长世面又能畅快恣意,岂不自在?
只这是最差的打算,若能寻个安身立命的技能,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让皇上将她这凤阳侯府女世子的名头给坐实了,将来再让她承袭了侯位,那才是上上之策。毕竟这凤阳侯府是她的家,是靠着两辈人的血泪拼搏才得来的,她若轻易丢弃,一来枉做了沈家儿女,再来这里留着她对母亲的美好回忆,是她的家,她又岂能轻言离去?
母亲沈清能够在贵人如云,势利凉薄的京城立足,能够让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簪缨望族的夫人小姐们高看一眼,故而因为她是凤阳侯沈强的女儿,更因为她的那些个战功,靠的还是她自己个儿的本事,若不然外祖父早逝,母亲连个帮扶的兄弟都没有,家中无男丁,凤阳侯府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故而慧安想的清楚,女子定要有个一技之能,日子过的好赖,关键还得靠自己,别个儿什么也靠不住。
她定要想法子保住着凤阳侯的荣耀才不枉母亲的殷殷期盼之情,母亲地下有灵也才会瞑目。不然纵使她将来让那无良的父亲,让那杜美珂母女都偿了债,只怕母亲也不会开心。
总之今世,她定要活出个名堂来,活出滋味来不可,再也不会因个男人误了终身,纵使世道再难她也定要绞尽心机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再不会被男人左右了一切!
慧安想着心里便又轻松了些,面上那份怅然也已不见,想到方才柳姑姑说的话,慧安心头一块大石放下,不由就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待回到榕梨院,慧安刚换了衣裳坐下吃了口茶,便听外面丫头的请安声。
“姑娘,老爷来了。”
慧安的好心情登时便去了一半,只昨日她也算和孙熙祥撕破了脸,反正是在自己的院中,慧安也懒得装,又用了几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出了屋。
孙熙祥早被丫头们迎进了明堂,正坐着吃茶,见慧安姗姗而出,不由蹙着眉瞧了她一眼,慧安只当没瞧见,上前行了礼,在一旁坐下,寒暄了几句,才听孙熙祥说明来意。
“五日后宫中设宴,一来庆祝东征军凯旋,再来也是为了百官年节进宫拜年与皇上同庆新春。这事圣上下令要大办,届时令六品以上的京官都带家眷前往,各府公子小姐无论嫡庶都可参加,圣上要与民同乐,庆祝大败东姜,天下太平。”孙熙祥说着,呷了一口茶。
慧安今日在宫中已听柳姑姑提及此事,故而未曾多言。发生了端门的刺杀事件,京中贵妇人们死伤甚多,这些事就发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贤康帝可谓颜面扫地,震怒之余自是想着粉饰太平,如今要大肆庆祝也是常理。一来能挽回些天颜,再来也能安安百姓和大臣的心。
正想着孙熙祥此来只怕是要令自己带孙心慈进宫,不由眼底有冷然闪过。
她刚想到此,便听孙熙祥道:“听闻这次宫中大宴,一来是庆丰年,再来几位皇子也都到了适婚年纪,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有意借宫宴之名好好瞧瞧各府的小姐们。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母亲早逝,父亲一直惦记着你的婚嫁,此次宫宴你当好好表现自己,若能得娘娘们赞许,对你以后婚嫁也是有益处的。方才为父已吩咐了乔管家,晚些便请云裳斋的秦老板亲自来一趟,给你新赶制两套衣裳,那首饰此时再新打却是来不及了,这几日让你珂姨娘陪你去趟温玉轩,好好挑两样时兴的首饰,到时候你陪同为父进宫,也给太后娘娘问个安。对了,今日你进宫可曾见到了太后?”
慧安闻言心中讥讽,面上却是一笑,点头道:“见到了,女儿去时刚巧太后身体有些不妥,女儿帮着安抚了一阵,皇上还赞许了女儿,赐了厚赏,只怕一会zǐ_gōng中便会来人宣赏了。”
孙熙祥闻言一诧,瞧向慧安的面色便有些复杂,接着才点头道:“恩,甚好。”
他言罢又抿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次圣上与民同庆,专门准了庶子女也可进宫同乐,我们侯府也不好驳了圣意,为父的意思是让你二妹妹与你同去,不知安娘可是愿意?”
慧安早就料到孙熙祥的意思,心里早想好了应对,闻言忙是一笑,一脸的高兴,道:“便是父亲不说,安娘也想请二妹妹和安娘同往呢,有二妹妹陪着安娘是再好不过的了。”
孙熙祥闻言,眼睛眯了眯,满意的笑道:“既如此看你这两日哪天方便就让珂姨娘带着你们姐妹一起出门,也好相互打个商量,好好置办些头面,到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给为父长长脸。”
慧安闻言却没有应声,反倒微蹙了眉,半响才道:“父亲说的是,只不过安娘担心二妹妹没进过宫,又打小养在浮云巷甚少露面,到时候难免会有些怯场,再失了礼数怕是不美。前些日子方嬷嬷去秋兰院教导二妹妹礼仪规矩,父亲也都瞧见了,二妹妹那样儿实在……不如趁还有几日,叫二妹妹在府中好好学习下宫中礼仪吧?安娘想着凭借二妹妹的聪慧,只要肯吃苦,便是只有几日也能学出个样子来的。至于出门的事还是不要扰了二妹妹的心为好。反正有姨娘在,定能给二妹妹挑选了合适的首饰头面,还能亏待了二妹妹不成?”
孙熙祥闻言也想到了孙心慈的教养问题,在礼数上这个女儿确实有些欠缺,将她拘在府中几日也好,省的在宫宴上丢了他的人。
“安娘想的很周到,那就这样吧,安娘早些歇着,为父就先走了。”
孙熙祥说着便起了身,大步而去。
慧安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微沉,心道那杜美珂可真是能耐,刚惹恼了杜廖,被赶出了杜尚书府,才被孙熙祥冷落几日,竟这么快便被她三两语哄的又哄的孙熙祥回转了心意,还上赶着来给孙心慈当说客,这女人可真不简单。
宫宴吗,既然孙心慈这么想去,那她这做姐姐的岂能不随了妹妹的意?她想去,她便叫她去,而且这回她得好好想想,叫她那好妹妹好好出出风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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