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失算了。
段容瑄让玲珑将他推出来,一阵混乱中,他被人从轮椅上轻轻巧巧的带走了。藏身在别院里,他看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少女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一块东陵玉雕成的人头像,那是当年与南宫瑾初初定情时,他为了讨南宫瑾欢心,用在西北街头买来的玉随手雕刻的她的小像。那眉那眼,都是熟悉万分的,一点也没有改变的!
这是南宫瑾派来的人!
一瞬间,他心中萌生起无尽的希望,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希望又渐渐泯灭。
但他小看了这个少女,她把南宫瑾的实情都告诉了他,还力排艰难,带着他回到了故土。
沧海桑田,岁月如歌,纵然他再也站不起来,可隔着帘子瞧见京都的高墙时,心还是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剧痛。尤其是瞧见城门外那个身影时,更是仿佛被人狠狠捏住,连呼吸都透着疼,却怎么也不能转开眼睛。
那是他的小女孩啊,他曾给过她极致的宠爱,也为她尝尽了相思苦,此刻,她就在跟前,又如何能割舍得下这一份汹涌澎湃的爱慕?
可看着那双腿,痛苦、内疚、伤心、自卑……都化成了利剑扎在他的心口。
这些年来,他在那小院中固步自封,而他的小女孩呢,她长大了,像展翅雄鹰,一飞冲天。三年来,她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军功赫赫,打得北燕人不敢擅自越雷池半步,护了西北一片安宁。她是他的骄傲,亦是他追随不上的太阳了!
正犹豫间,车帘已被掀开,他的小女孩跳上了马车,不管不顾的扑到了他的怀中。
他伸手想推开,只听她的声音颤抖的传入耳膜:“居正……”
明明只是两个字,可还是灼痛了他的心。脖子处一片温热,他素来骄傲张扬的小女孩哭了,他的心再也硬不起来,只做了三年来朝思夜想的一件事——紧紧抱着她!
她知道他心中所有的恐惧,不等他明说,她已斩钉截铁的道:“居正,你曾经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瑾儿……”他喉头哽咽:“我……”
“我只问你一句,那些话,还算数吗?”南宫瑾噙着眼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
他看着她,倔强如她,就算久别重逢,也不曾道一句委屈,她的拥抱就说明了一切。她不诉说她的苦痛,可那些痛苦想来并不因此而稍减半分。她不说,只是不愿增加他的苦痛罢了,这样的她,他怎舍得轻易弃了誓言?
他缓慢点头:“算数!”
“那好。”南宫瑾笑了起来,两滴眼泪快速的落在她的衣袖上,岁月过去,他的小女孩早已沉稳而成熟,她轻轻说:“你说算数,我就当真了。你曾说你会陪我并肩沙场,陪我踏遍千山万水,就算你如今没了双腿,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做你的双腿。居正,我只怕人心无常,你若不能抛开一切,我们也未必会长久。但你会努力的,是不是?”
“是!”这一次,他答得斩钉截铁。
她带他回蔺家,回到他儿时长大的地方;她为他请来慕云歌和梅少卿医治双腿,而他也在努力的配合着,夜深人静时,瞒着所有人起来练习走路。
不为别的,他只希望实现自己的诺言,陪着自己的小女孩踏遍万水千山!
上天这一次没有为难他,武功全失不要紧,他又终于能走了。
那天中午,南宫瑾下朝回来看望他,他起身走向她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他努力保持着笑脸,却在伸手触及她容颜的刹那间崩溃。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剩下一句:“瑾儿,我绝不负你……”
她紧紧抱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他与她的婚约还在,可他知道,如今的南宫瑾再也不是当年的南宫瑾,陛下绝不肯轻易舍弃了这颗绝佳的棋子,她的丈夫再也不能是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如今南宫瑾敢抗旨,能抗旨,不过是对陛下而言,西北需要她而已……
一旦西北无战事……
他不敢再想!
可是,他又怎能辜负了南宫瑾的一往情深?
多少个日夜,他辗转难眠,失去的双腿在愈合,重新生长的骨头也是锥心的痛,可那痛竟比不得心头痛的万分之一。一闭着眼,南宫瑾的容颜就在眼前出现。她笑,她哭,她蹙眉,都狠狠的扯着他的心。
有好多次,他看着南宫瑾疲倦的趴在案桌上,好想告诉她,就算没有名分,就算她将来会嫁做人qi,他都愿意陪着她的。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甘心放弃,就算是为了瑾儿,也绝不能放弃!
他要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他能做的,就是将那些年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重新整理成册,详实的记录下他所经过的每一片土地、风情、历史。耗时三个月,当他将这本游记呈送御前时,年迈的皇帝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让内监送他出宫。
这之后,武帝便对南宫瑾的婚事不闻不问,不再催促南宫瑾招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