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娆说完,终于直起腰来,她不再看瘫倒在床榻上连连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憋得脸都成了绛紫色的武帝,她缓缓转身,走到中书令拟旨的外殿前,低声问:“圣旨拟写好了吗?”
“已拟好,只等陛下用印,便可公告天下。”中书令也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当年那桩秘事,他清楚得很,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是什么身份,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宫婢,毕恭毕敬的回答。
云娆对他伸出手:“拿来。”
中书令不敢怠慢,躬身双手捧上拟写好的圣旨,递交给云娆。
云娆托着圣旨,在空荡荡的殿中走动,脚步声在昭德殿里回想,带着诡异的空洞和无边死气,让人不寒而栗。
武帝浑身发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殿外,吩咐了慕云歌几句。慕云歌一愣,随即转身离开了昭德殿。云娆就站在殿门口,抬眼仰望高高的苍穹天幕,神色复杂,目光悠远,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武帝久等不到她回转,撑着身子看去,能看见她的侧影,那一身的疏离淡漠,没有损伤的半张脸正对着他,激起了武帝心中所有的情绪。
他不甘心,不甘心!
辛苦追寻半生,细细一数,他除了皇位,竟什么都失去了!
可是到了最后,连他最宝贵的皇位,也似乎岌岌可危!
不,皇位不能丢失,那是他曾用自己的爱情换来的,那是他用自己母妃的血肉换来的,那是他用无数的兄弟的血换来的!他曾踩着尸骨登上帝位,为了这个至尊宝座,他残害手足、陷害忠良,更是帮着他国改朝换代,怎么甘心就此放弃?
王翦,对,王翦是他最后的希望,只要见到了王翦,凭着王翦的忠心不二,他一定能够夺回皇宫的掌控权,夺回朝政的所有权!
武帝心里想着,再也不敢耽搁,吃力的撑着坐起来,将自己的双腿抬着,一步步从床上挪到了地下。他不敢弄出声响,一点点的小心翼翼的挪动,终于从床榻上站到了坚实的地板上。
就这么一折腾,武帝已累得连连喘息,可他强自忍耐着,扶着床帏,慢慢移步到书桌边,扶着书桌,一步步吃力的往殿外挪。
短短几步路,武帝走得满头大汗,足足一炷香时间,却不过是从床榻上移动到了书桌边缘。
绝望慢慢将武帝淹没,随着在殿外响起的马蹄声和齐春的惊呼:“誉王妃回来了!”武帝的心,彻底死了!
他扶着书桌的手一阵颤抖,立足不稳,一下子扑倒在书桌上,将桌边摆放着笔墨纸砚弄得一团糟,昭德殿也被这一声巨大的响动惊破了这滩死水。
云娆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将魏时、慕云歌和齐春叫了进来,带着三人重回昭德殿。
魏时和慕云歌一进来,便被武帝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此时的武帝没有平日里的半分威严样子,满身邋遢,明黄色的亵衣被墨水染得一团团的黑,手上也是黑黢黢的。桌上的毛笔被他碰翻,有两支就掉落在他的裆部,点出尴尬的缩在。这些时日武帝病着,没有清理胡须,此时一寸左右的胡须也沾了墨水,染得面上黑了一团,滑稽而可笑。
魏时内心一阵挣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上前去搀扶武帝。
没想到武帝毫不领情,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魏时推得一个趔趄:“孽子,你就巴不得朕死,滚,滚开!”
他越说越觉得生气,抬手指着慕云歌、云娆、齐春等人,手指一一划过她们的面容:“朕告诉你们,你们不会如愿的,朕……绝不会在诏书上用印的!”
“我也从未指望过你会用印。”云娆淡淡的笑着,对慕云歌伸出了手:“取玉玺来。”
慕云歌看了一眼武帝,将抱在怀中的木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玉玺,交到了云娆的手上。
这下子,魏时固然是吃惊不小,武帝更是惊怒交加。他撑着书桌两次想站起来,却没成功,反而跌得很重。武帝也就不再强行挣扎着站起来,他竟跪在地上,沿着冰冷的地板,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书桌后的巨大橱柜边,这才抓着橱柜爬起来,半撑着打开了橱柜里的暗格。那是他安置传国玉玺的地方,多年不变,也无人知晓。可是,暗格打开,里面却是空荡荡的,玉玺不见了!
他愣愣的回身,盯着云娆托在掌中的玉玺,盯着她扫开狼藉的书桌,将中书令拟写好的圣旨摊开,用提笔端端正正的写上他的名字。
当年花前月下,为了讨得美人欢心,他曾手把手教过云娆写自己特有的字体,云娆练得很好,尤其是他的名字,能写到以假乱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