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见玉佛泛光,脸色一沉,手轻轻举起,才待让葛怀敏冲进来抓人。狄青武技高强,若真的反抗,赵祯也怕狄青拼命。
曹皇后忙拉住了赵祯的胳膊,说道:“圣上等等,妾身有话要说。”
赵祯寒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狄青欺君犯上,最不可赦。”
曹皇后急道:“圣上,狄青没有说谎。”
赵祯一怔,狐疑的望向曹皇后,又瞥见包拯脸有异样,突然心头一沉,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包拯突然跪下施礼道:“圣上,请恕臣欺君之罪。其实那玉佛并非臣说的那样,可知别人是否说过谎话。”
赵祯愣住,张美人脸色已变。常宁和邱明毫都是眉头蹙起,一时间无法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祯脸沉如水,缓缓道:“可事实证明,这玉佛的确有时会发光。”心中在想,“难道说包拯为了维护狄青,竟要推翻?摩佛的说法?”
包拯道:“那佛的确叫?摩佛,但并没有知晓世人对错的神通。它能发光,不过是因为制佛之玉是西北昆仑之巅的一种温良玉,这种玉有个特征,若遇人手触碰,受人手热度影响,就会发光。”缓缓扭头望向了张美人,包拯道:“狄青因为心中无愧,敢抚摸那玉,因此玉会发光。我只想问问张美人,为何你进去后,那玉却是没有发光。是不是因为你自问说地是谎话,因此并没有触碰那?摩佛?”
众人尽数怔住,狄青在暗室中听到,明白原委,却不由为包拯担心起来。包拯这法子说穿了无非利用做贼心虚的心理,可包拯为他狄青,对赵祯说了谎,顶撞质疑张美人,后果堪忧。
包拯从来没有和他谈过什么交情,可包拯对他,比他的生死弟兄还要拼命。
这就是包拯,明知要得罪天子,也要揭开真相的人儿……
张美人听包拯质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叫道:“你撒谎,刚才皇后进去的时候,摸那玉儿,不也是没有发光吗?”
赵祯想到这点,立即道:“不错,皇后为何摸那玉佛,却没有发光呢?”
曹皇后扫了张美人一样,轻声道:“因为我进暗室的时候,也不过和你一样,做个样子,没有摸那玉佛。”
张美人牙关紧咬,脸色已变得如雪般的白,她不经意间,已掉入了包拯的布局。或者应该说,这个局是曹皇后和包拯联合布下的,就是要考验谁在说假话。
谁都明白了,说假话不敢去摸那玉佛。而现在不敢摸玉佛的不是狄青,而是张美人。
张美人在说谎!
阎士良一旁本沉默无言,见状突然道:“包拯,你也忒是胆大,你可知道这样一来,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包拯沉默不语,可脸上绝无悔意。曹皇后温柔而又坚定道:“方才圣上也说了,为求真相,说些大话也无妨了。既然圣上都这么说,包拯为求真相用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扭头望向张美人,曹皇后才待开口,突然脸色巨变,退后了两步。
众人都有些不想、也不敢去望张美人,均知这次虽揭开真相,但赵祯肯定不开心。赵祯也想不明白为何张美人要说谎陷害狄青,见到曹皇后脸色有异,扭头向张美人望去,陡然间神色大变,快步上前道:“美人,你怎么了?”
众人这才见到,张美人脸色发灰,嘴角有丝黑血溢出,竟然有中毒的迹象。
张美人望着赵祯,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字,“圣上,我……没有说谎。”她话才说完,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赵祯心中大惧,从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种结果,再也顾不得断案一事,大叫道:“快……快去传御医来。”
在场众人均是大惊,不解张美人为何会中毒,难道说在深宫暗处,还藏着个看不见的凶手?
御医赶来,忙忙乱乱。曹皇后也是诧异,但在这里,算是最震惊的一个人,她见情形有变,示意包拯、狄青退下。众人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纷纷退出大内。
包拯出了宫中,眉头紧锁,似乎考虑着什么,狄青歉然道:“包兄,因为在下之事,只怕牵累了包兄。”
包拯还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我职责所在罢了,无论换做是谁,我均要这般处理,狄将军何必说牵连?方才……”他本想说什么,转瞬眼中闪过分古怪,摇摇头道:“狄兄,我还有事,暂且告辞了。”
狄青心事重重,虽已脱难,可满腹的疑惑。张美人为何要害他?什么人害了张美人?张美人究竟有没有撒谎?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美人就算中毒后,都说没有撒谎,可他狄青也没有撒谎,难道说事情真的有隐情?所有的一切本来看似明朗,但狄青越是琢磨,越觉得古怪。
等回到了郭府,韩笑匆匆前来,低声在狄青耳边说道:“狄将军,不好了。根据我们的消息,这些日子,元昊趁和大宋议和之际,坚壁清野以待契丹,不久前大败契丹军。而契丹因对夏国用兵失败,竟迁怒于我们,转而屯兵幽燕,有南下入侵大宋的迹象。”
狄青脸色微变,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道:“这件事只怕过几天朝廷就会有消息,我们做不了太多,只能等待他们的决定了。”
数日内,狄青一直闭门不出,琢磨着回京城后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其中玄秘多多。而最让狄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无疑还是两件事,张美人为何要陷害他,揭发八王爷隐事的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虽一直深居郭府,可狄青的消息一直没有断绝。
新法推行,万民雀跃。不过其中有个不和谐的音符,王拱辰虽不再追责狄青和种世衡,终究在公使钱一事上参倒了张亢、滕子京二人。张亢另调他处,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新法举措迅疾的推往全国实施之际,契丹遽然兴兵。
一时间,兵戈冷锋的气息已凝聚在开封府的上空,甚至冻凝了变法的热情。
西北这些年虽战乱频频,但毕竟离开封还远,让人如雾里看花。但当年契丹兴兵南下,势如破竹般的兵锋直指开封,始定澶渊之盟,那可是切肤之痛。所有人都是心中惴惴,只怕大宋、契丹再起兵戈,那百姓又要受苦了。
大宋庙堂之上,暂且放下一切内斗,先考虑对付契丹人一事。
又过多日,范仲淹突然到了郭府。
狄青见范仲淹前来,微有错愕,可又十分欢喜。京城不比西北,在西北,他有兄弟,但在京城,他的真心朋友实在寥寥无几。他当范仲淹是朋友。
范仲淹落座后,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狄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狄青一时间不知范仲淹所求何事,但仍立即道:“范公若有吩咐,尽管说来。”他知道范仲淹这人所求之事,绝非是私事。
果不其然,范仲淹道:“契丹屯兵燕云之地,有意南下。眼下北疆吃紧,天子忧心忡忡。文武百官商议良久,觉得事不宜迟,当派人出使契丹,向萧太后分析利害,若能劝萧太后撤销出兵的打算,方为上策。”
狄青知道眼下契丹是一萧姓女子当权,有如大宋的刘太后当年。
契丹立国多年,若论繁华,当然远不及大宋,可若疆域广博,兵力雄厚,那是远超大宋。
大宋立国后,倾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之兵,和契丹对抗,反倒是一代不如一代。太祖之时,尚能反攻取地,夺回晋阳、瓦桥关等失地。可惜太祖蓦地离奇驾崩,太宗出兵想重演太祖强势,不想在高梁河被契丹人杀得大败,坐驴车逃回,可说是狼狈不堪。至真宗之时,更是被契丹人长驱南下,定城下之盟。
大宋和契丹人交战,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觉得契丹是大宋的天敌,自然对契丹有种莫名的惊恐。
不过和真宗定城下之盟的辽圣宗已然过世,临死前立齐天皇后为太后,耶律宗真为天子,耶律宗真年纪和赵祯当年登基时仿佛,也是母后当权。
往事总有惊人的相似,如今契丹国主耶律宗真也是个宫女所生,被齐天皇后所收养。可往事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大宋是刘太后大权独揽,不容旁人染指,把那个宫女李顺容支去守灵,而契丹的那个宫女——萧耨斤,竟能联合兄弟,悄掌大权,烧毁辽圣宗的遗诏,居然诬告齐天太后谋反,反倒将齐天太后幽禁起来。
萧耨斤幽禁了齐天太后,趁契丹国主耶律宗真年幼,独揽大权,目前在契丹呼风唤雨。和刘太后不同的是,这个萧太后更是高调,不但大肆铲除异己,提拔兄弟家奴,还四处兴兵,前些日子击西夏不胜,不知为何,竟迁怒大宋,对宋朝出兵。
狄青早从韩笑口中知道了这些往事,见范仲淹提及出使一事,也觉得有理。
在狄青看来,大宋毕竟军事积弱,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当以对抗野心勃勃的元昊为主。若真的和契丹开兵,元昊从西北捅刀子过来,只怕大宋立崩。狄青想到这里,道:“既然朝廷已决定派人出使契丹,不知道范公找我有何事呢?”
范仲淹道:“出使契丹事关重大,但也凶险非常。说实话,朝中百官少有愿意前往的。我因要主持一事,不能亲身前往,朝廷商议许久,决定让富弼富大人出使契丹。”
狄青道:“富大人为人稳重务实,若去出使,倒是上好的人选。”
范仲淹道:“不过富弼要出使契丹,却请你和他一起。不知道你是否肯去呢?”说罢,若有期冀的望着狄青。
狄青错愕半晌,道:“我去?他们怎么会让我去?”心中暗想,“前段日子王拱辰他们还恨不得把我贬到海外去,出使契丹任务艰巨,他们怎么会放心让我去呢?”
范仲淹微微一笑,“他们均说,契丹虎狼之心,唯有狄将军前往,才能不弱了我大宋国威。再说上次你和富大人出使吐蕃,虽眼下事有不成,但你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这次出使,你实在是最佳人选。”
原来契丹有意兴兵南下,赵祯一听,不由慌了神。张美人中了毒,但侥幸没死,可一直卧病在床。赵祯又惊又怒,责令邱明毫立即调查此事,却不再让包拯参与进来。
赵祯当初听从曹皇后所言,让包拯查明此事,就是想做到公正公平,不想很多时候,事实残酷万分。张美人中毒后,赵祯心中悔恨不迭,整日陪在张美人的床前。可契丹有意兴兵,赵祯见江山有难,暂时只能放下张美人一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朝中文武百官一致认为暂不开战,要先派使臣说服萧太后不要出兵最好。没了狄青,群臣这次倒是口径一致,可谈及谁去出使一事,又都犯了难。
两国交兵之际,形势莫测,出使闹不好,就是送命的买卖。当年也是契丹找事,朝廷曾派夏竦出使,结果夏竦哭着喊着求不去,引为笑谈。但在别人身上是笑话,若落在自己身上,可就是悲剧了。
群臣束手为难之际,范仲淹主动请缨,但赵祯不让。眼下变法之际,正是范仲淹担纲,怎能远走北疆?富弼见状终于挺身而出,愿意出使契丹。群臣松了口气,不想富弼提出个条件,要和狄青一块出使。
赵祯现在不知道该埋怨狄青,还是要因为冤枉狄青一事道歉,闻富弼提议,不置可否。
不过让狄青出使并非一帆风顺,王拱辰当下搬出旧事,提出狄青鲁莽,顶撞上司,殴打文臣文彦博,恐怕不是出使的好人选。可范仲淹一句话就让王拱辰无言以对,范仲淹道:“王中丞不想狄青出使,莫非想要和富大人一块去吗?”
王拱辰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对契丹那苦寒之地心存敬畏,更认为和野蛮的契丹人没什么话题,遂沉默无声。
波折多有,但范仲淹不想因这些繁琐一事烦扰狄青,只是若有期冀的望着狄青。狄青见状不再推搪,当下道:“既然范公认为在下可去,在下当竭尽所能。”
范仲淹欣慰的笑笑,暗想狄青磨炼多年,若论眼光、气度和魄力,可比朝廷很多人要强了。他知道狄青的心事,也知道很多事情对狄青不公,可见狄青每次国难当头,均是锐意担当,心中感动。
狄青送范仲淹出府时,见范仲淹眉间隐有忧愁,忍不住问道:“范公,出使一事,你莫要忧心。我想契丹人也是安逸多年,无复当年锐利的爪牙,他们真的要开战,我们也不见得怕了。”
范仲淹道:“据我猜度,萧太后这次意欲兴兵,不过是因为被元昊所败,急于在大宋身上找回面子和弥补损失。真的要出兵,只怕也不太可能。可我眼下忧心的不是这件事。”
狄青问道:“范公何事忧心,可需要我帮手吗?”
范仲淹望着狄青,眼角的皱纹都满是笑意。狄青蓦地发现,范仲淹又苍老了许多。那西北如刀似箭的风雨,打磨着范仲淹的风骨,可也在消磨着他的年华。一念及此,心中惆怅。
范仲淹道:“这件事看起来虽小,但很麻烦。夏竦被贬后,石介就系了一篇《庆历圣德颂》……”
狄青倒知道此事。石介是国子监直讲,也是范仲淹的坚定的追随者。国子监是宋九寺五监之一,主要负责传道授业、经术教授,在天下寒士中威望很高。
夏竦被贬出京城,石介做《庆历圣德颂》,在文中直说赵祯启用范仲淹等人是“众贤之进”,而把夏竦被踢出枢密院说成“大奸之去”。
这篇文可说是轰动京师,百姓争相传诵,是以就连狄青都知道。见范仲淹如斯忧心,狄青道:“石大人说出了实情,似乎也没什么吧?”
范仲淹叹口气道:“小人如那未燃完的炭,你若是不动不翻他,他燃了会儿也就自己熄了。但你一鼓动,只怕他就燃的更凶,甚至一发不可收拾。我早知新法初立,必定险阻重重,和一些人暂时和睦相处,虽心中不愿,但能利国利民,也是无妨。眼下欧阳修、蔡襄、石介他们用意虽好,但不知世情险恶,自树强敌,只怕没多久,就会遭到对手的反击了。这本是意料之事,但若因此耽误变革,我所不愿。”
说到这里,范仲淹哂然一笑,道:“不过这些事,我去处理就好。狄青,出使路途遥遥,风霜险恶,你多保重。”说罢转身离去,暗想吕夷简虽大权独揽多年,但应付小人素有一套,眼下若能说服吕夷简重新入朝为官,支持新法,变革可望事成。想到这里,当下向吕府行去。
狄青再等几日,朝廷下旨,令富弼、狄青出使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