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只是呆立刹那,已一个健步窜到那女人身边,一颗心怦怦大跳。低头望过去,见那女子是陌生面孔,并非常宁。
狄青稍放心事,转瞬更大的困惑涌上心头。
凶手是谁?这女人是谁?为何常宁约他到这里,死的是别的女人?那常宁现在何处?狄青心思飞转,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就在这时,听到门前一声惊呼。
狄青霍然回头,见到有个女子站在门前,见到阁内这般血腥的场面,手扶门框,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女子竟然是张美人。
狄青又是一惊,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张美人,叫道:“张姑娘……”张美人紧闭双眼倒在狄青的怀中,竟然吓晕了过去。
张美人不是睡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狄青脑海念头转过,感觉心中很是忐忑。唤了几声,见张美人还是昏迷不醒。狄青本想扶她到椅子上,然后再去找人。可转念一想,凶手还在,将张美人留在这里,很是不妥。
一咬牙,已抱起张美人向阁外走去,想找个宫人再将张美人交过去。
才出了阁楼,对面有脚步声传来,几人提着灯咯前来。为首那女子见到狄青抱着个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那叫声似乎有传染之力,转瞬几人都是尖叫起来。
狄青皱眉,才待呼喝,就闻一女子道:“莫要叫了。狄青,怎么回事?”那女子说话声音轻柔带韧,却是常宁公主。
狄青见到是常宁,又惊又喜道:“公主,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怎么会这时才到?”
常宁诧异道:“等等,我约你了?我没有呀。”
狄青见常宁一脸的茫然,一颗心已沉下去。他已看出常宁所言不虚。可若不是常宁约他,那宫女是谁?为何要带他到朝凤阁?难道是想将杀人一事,推到他狄青的身上?
到底是谁和狄青有如此仇恨?要这么布局害他?狄青心乱难休,见常宁望着他,神情异样,这才意识到还抱着张美人。急忙将张美人交给常宁,狄青简单的说下才发生的事情。
常宁示意宫女赶快带张美人去找御医医治,秀眸一直盯着狄青的双眼。狄青问心无愧,也不回避。等说完后,皱眉道:“长公主,找我那宫女真不是你派的?”
常宁摇摇头,眼中闪过分担忧,低声对身边的宫女说了句话,那宫女急匆匆地离去。常宁才要开口,不远处有些喧闹,不少宫人宫女涌来。
原来方才宫女尖叫,引来了不少别处的人。众人见出了命案,都是大哗,消息传出去,不多时,赵祯急匆匆的赶到,怒容满面道:“怎么回事?美人呢?”
常宁将事情说了遍,赵祯听了,心中一寒,暗想这里是禁中。这时候怎么还会出现凶杀一事?听常宁说狄青救了张美人,赵祯暗叫侥幸,心道若是被凶徒伤了美人,后果不堪设想。正要追问张美人下落时,一女人踉踉跄跄的分众而出,扑到赵祯的怀中,泣声道:“圣上……”
那女子正是张美人。适才张美人被常宁安排去见御医,不想这快就回转。
赵祯见张美人发髻散乱,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中舒了一口气,抱着张美人,安慰道:“美人,你没事就好。”
张美人突然挣开赵祯的怀抱,跪下来道:“圣上,奴家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求你为奴家做主,惩罚凶徒。”
赵祯忙扶起张美人道:“美人,你有话站起来说就好。朕若找到凶徒,定当严惩不贷!只可惜……这凶徒暂时找不到。”皱眉道:“阎士良,传朕旨意……”他才要找开封捕头来查案,不想张美人突然道:“圣上,狄青就是杀人凶手。他还调戏奴家……请圣上为奴家做主呀!”
话音才落,夏日炎炎中,四周却冰冻般的寂静。
狄青乍一听,脸色铁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美人竟说他是凶手?张美人难道吓糊涂了?可怎么看,张美人都很清醒。
张美人为何要说他狄青是凶徒?他和张美人根本没有瓜葛,张美人为何要害他?
赵祯也是楞了下,狐疑的望了狄青一眼,凝声道:“你说凶手是狄青?”
张美人哽咽道:“不错,圣上,你快下旨将他拿下。奴家……不活了。”说罢扭头要走,赵祯慌忙扯住张美人,凝望着狄青,口气森冷道:“狄青……你,你真的对张美人无礼了?”
狄青终于回过神来,坚定道:“臣没有。”
张美人突然指着狄青叫道:“你到现在就不认了?狄青,你有胆的话,把方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狄青凝神留意张美人的表情,皱眉道:“刚才我从未对你说过什么!”他到这时,已变得异常冷静起来。
曹皇后早已赶到,常宁立即上前,低声和曹皇后说了几句。原来刚才常宁感觉事情异样,就已派宫女去请曹皇后。
曹皇后听了常宁所言,神色已变得凝重,见张美人欲言又止,上前提醒赵祯道:“官家,这件事似乎有些蹊跷,不妨……找几个人单独说说。”见赵祯冷望狄青,曹皇后低声道:“官家,狄青绝非好色之徒,难道你还不了解他?”
赵祯心思转念,知道曹皇后说的不错。他并非不信狄青,但他更信张美人。自从张美人入宫后,温柔娴雅,善解人意,更是和当年的王如烟一样的喜好脾气,赵祯早把对初恋情人的思念转到了张美人的身上。就这样一个可人说的话,赵祯没有道理不信。
可赵祯毕竟不再是当年的赵祯,略一沉吟,已知道皇后说的大有道理,吩咐道:“阎士良,你召葛怀敏入宫。狄青……”顿了下,赵祯缓缓道:“你若无愧于心,就暂留在紫微阁等朕查明一切再做决定,你意下如何?”
狄青见赵祯脸色在灯火下,益发的深沉,暗想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赵祯不喝令人绑起自己,也算是给他面子。当下道:“臣遵旨。”
有宫人领狄青到了间阁楼,阁楼内空空荡荡,狄青才一入内,大门就被闭了起来,有几个宫人神色紧张的守在门外,显然是怕狄青逃走。
狄青找个椅子坐下来,心中想到,“我若离去,这几个太监当然拦不住。可我狄青问心无愧,怎能离去?张美人和我素无瓜葛,她为何要冤枉我?”
狄青冥思苦想,总是不得其解。不知许久,门外突然脚步声繁沓,狄青透过纱窗望过去,只见外边竟奔来了一队队禁军,手持火把,神色如临大敌。转瞬间,那些禁军已将紫微阁重重包围,为首那人,正是葛怀敏。狄青不由心惊,暗想,“难道说,赵祯方才不过是故作大方的稳住我,这刻不听我辩解,就要杀了我?”他和赵祯相处多年,虽然赵祯每次都和他和颜悦色,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和赵祯越来越远。
至于什么原因,他从来不去深想。
但这些年来,赵祯毕竟对他不差,只有今日,夜色虽撩人,可他见赵祯望过来,眼中杀机隐现。狄青心中那一刻,感觉到赵祯再非当年的圣公子,而是那个君临天下、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葛怀敏率禁军包围了紫微阁,并不和狄青对话。狄青枯坐堂中,望着房间内跳动的油灯,嘴角露出涩然的笑。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到了门前而止,有人轻敲了下房门。狄青不知道这时候来人是谁,平静道:“请进。”
房门推开,常宁身着黄衫现在门口,静静的望着狄青。
狄青有些意外,突然想到,“如今在宫中,来看我的恐怕只有常宁一人了。”他心下感激,可对常宁,只有对朋友之情。常宁举步走过来,坐在了狄青的对面,那温柔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些火光的热。
沉默片刻,常宁移开了目光,轻启红唇,低声道:“那被杀的女人是个昭容,姓尚。因为当年得罪了郭皇后,被打入了冷宫。后来郭皇后去了,那昭容还是凄凉依旧,连个服侍的丫环在几天日,因为宫中缺人手,也被调走。不过那昭容会一手好的刺绣,我有时会向她学一下刺绣。今晚我来这里,本来是找她的……”
狄青想起那女子凄凄凉凉地活着,落落寞寞地死去,再望见常宁那平静的面容,突然对常宁有分同情。
长公主身为天子的妹妹,看起来荣耀万千,可在这幽冷的深宫,比起那昭容又幸运多少?
常宁经常找那昭容,难道仅仅是学刺绣吗?
这种关头,狄青奇怪自己还想着不相干的事情。收敛心神,问道:“查到杀她的是谁了吗?”
“本来应该是你的。”常宁幽幽道。狄青嘴角满是讥讽的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听常宁又道:“现在你的情况很不妙,因为所有人的证词都对你不利。阎士良本来派个宫人跟着你,但那宫人说只离开了片刻,你就不知去向,所以他证明不了有宫女来找你。我不明白的是,你以前是殿前侍卫,很多规矩应该懂的……”常宁这般说,似乎在责怪狄青这次鲁莽了些。
狄青微笑道:“我是个懂规矩的侍卫,但我却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他不望常宁那有着探寻意味的眼眸,只望着那阁楼中孤单燃着的灯火。他没有说的是,他欠常宁的清,他知道常宁要找他,他就去了,就算坏了些规矩也无妨。
人活着,要守规矩,但人活着,有些事情比规矩更重要!
常宁幽然一叹,又道:“张美人本来不舒服,就小睡片刻。后来圣上回转歇息,张美人却突然说头痛,要四处走走。她走到被杀昭容的阁前不远,见有宫女还在跟随,突然大发脾气,说自己一个人想静静,让她们不要跟着了。那些宫女只好等在原地……后来她就遇到了你。”
常宁秋波一凝,定在了的脸上,目光含义万千,“张美人说碰到你时,你不知为何,路过昭容的门前……”
狄青双眉一扬,本想说是没有的事情,终究还是静静听下去。常宁不闻狄青解释,接道:“张美人见到你,本待离去。她觉得和你独处毕竟不妥……”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微红,她现在不就是和狄青在一起,但她并没有感觉不妥,但外人如何看呢?飞快的说下去,“张美人才想离去,不想你就拦住了她,调笑说要给她讲西北的事情。张美人要走,不想你越说越是不堪,还动起手脚来。张美人说,多半你见她两次找你说事,还以为她看上你,因此这般无礼。”
狄青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脑海中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能入宫,就因为张美人的缘故;他留下来不能走,也是因为张美人的问题;到如今,他身入一个挖好的陷阱,也是因为张美人编造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美人,张美人要弄死他狄青,可张美人为何这么恨他狄青呢?狄青想不明白。
常宁在狄青对面坐得久了,脸色被灯火耀的微红,不知为何,突又变得雪一样的白。“那你握住了张美人的手,张美人用力挣扎,但逃不脱你的手掌,她的手腕现在还有瘀青。就因为这样,圣上已对你很生气。”
狄青一凛,暗想张美人甚至提前弄伤了手腕,可说是处心积虑的对付他。这局虽简单,可只要赵祯认定了他狄青有罪,这就是个死局!
这世上很多时候,死的并非有罪的人,而是被认为有罪。
常宁显然早知道这个道理,秀眉微蹙,说道:“张美人后来说,你后来太过放肆,昭容一直在阁楼中看不过眼,出来呵斥了你两句,结果你狂性大发,竟露出凶意,昭容见状不好,说要告诉圣上此事,不想你突然拔出了匕首,昭容见状不好,慌忙逃入屋内,你突然击昏了张美人,然后追了过去。张美人迷迷糊糊间,见你抓住了昭容,杀死了她。之后张美人惊吓过度,就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常宁轻叹口气,“再和我的证词一联系,就是你抱着张美人想躲起来,结果撞上了我。你无奈之下,只好将张美人交给了我。”
狄青略作沉吟,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为何不怕张美人事后说出真相,索性杀人灭口呢?”
常宁道:“皇后也的确提出这个质疑,认为张美人所言有些不合情理。但张美人只说,色胆包天,一切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均有可能了。曹皇后听到这句后,也不适宜再追问下去。”
狄青苦笑一声,良久才道:“公主,多谢你这次来为我说明一切……你……请回吧。”他蓦地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办,若罪名认定,他就有被斩首的可能。这件事常宁公主也是无可奈何,他就不想常宁参与进来。
“我今天,估计不会回去了。”常宁轻声道,可神色坚决。
狄青一怔,“不回去,为什么?”
常宁公主道:“圣上心中已认定你有罪,但曹皇后只说此案很有问题,为不至于使忠臣受冤,所以听取了我和张美人的话后,已派人找御史包拯前来查案。包拯已到了大内现场查看,明日清晨,就会有结论。这时间,圣上怕你畏惧潜逃,我是过来看守你的。”心中却想,“皇兄已动杀机,我这才主动前来说要稳住狄青,有我在此,谅葛怀敏他们也不敢乱来。我做不了更多,能护住狄青一刻算一刻了。”可这些话,她并不想对狄青说出来。
狄青心道,“我若真逃,不要说你,就算葛怀敏的那些禁军,如何能拦得住?但我狄青问心无愧,何必逃呢?包拯虽说做事利落,判断神准,但这件公案极为棘手,只怕他也无能为力了。”
二人各怀心事,对坐不语。常宁面对着平静的狄青,心中倒奇怪他的冷静,一时间心绪如潮。夜深人静时,终于捱不住困意,本想伏案小憩,不想困意如潮,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光发白之际,常宁蓦地惊醒,霍然抬头,发现对面的狄青已不见。忙扭头望去,只见到狄青正站在窗前。
那晨曦的光华落在沧桑的脸上,有着秋日霜露般的萧瑟。
常宁缓缓起身,这才发现一件长衫落在地上。原来昨晚她伏案睡去,狄青怕她着凉,解下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捡起了长衫,常宁望着那孤立的身影,心中蓦地涌起骄傲之意。狄青没有逃,狄青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而在所有人怀疑狄青的时候,她却信任狄青。
这种感觉,已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知道狄青喜欢的杨羽裳,喜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喜欢那个为了狄青,不惜舍身来救的女子。
她羡慕杨羽裳,但她在走过去的那一刻,心中已决定,什么时候,她都会站在狄青的一旁。因为……他们是朋友!
能和狄青做个朋友,她已觉得这寂寞的生活,已不孤单。
狄青等到常宁走来后,缓缓的转过身子,面对常宁道:“公主,多谢你保护了我一夜。”常宁心头一颤,不想狄青竟看穿了她的心思。狄青又道:“我想清楚了,这件事我还要去向圣上辩解,我没有做过,我无错。”
常宁望着那双决绝、明亮而又带着几分伤情的眼眸,将长衫递到狄青的手上,一字字道:“我相信,你、无、错!”
刹那间,二人似乎都觉得不用再说什么。
解释的话,留给别的时候去说,朋友心心相印,何须再解释什么?
不知许久,房门“咯吱”打开,葛怀敏大马金刀的走进来,寒声道:“狄青,圣上命你前往崇政殿受审。你乖乖的跟我走还好说,如果不然……”
话未说完,狄青已举步出了阁楼。
门外早有禁军守住,本是防备狄青逃走,可见狄青一出来,“哗”的闪到了一旁。虽未说话,可眼中都是尊敬之意。
葛怀敏见状,又气又恼,心道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若昨晚狄青真的逃命,只凭这些人,恐怕抓不住狄青了。葛怀敏出身将门世家,声名赫赫,对狄青早就看不过眼,只因为眼下京城最有名、百姓最称颂的就是狄青,而不是他这个三衙长官葛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