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满是雨露……但往事历历,犹如在目。
众人已看呆了,顾山西脸上有些惊吓,喃喃道:“我的娘,他就是狄青?我方才还在呵斥他?”
封雷泪流不止,泣声道:“武大人临死前,还念着狄将军。他说了,你若指挥,绝不会让这些人就这么死了。他说他对不起三军兵士,可他已竭尽了全力,他本来也劝过任福莫要如此轻进,可任福不听。武大人不等再劝的时候,就被夏军围住了。”
狄青想起当初和武英并肩作战的情景,满是伤怀,“我……也……”他本想说,我也尽了全力,可终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杀他的是野利斩天。”
“我知道。”
“武大人死前,对我说过一句话。说我若还活着,就把话转告给狄将军。”封雷咬牙道。
“你说!”
封雷一字一顿道:“武大人说他死而有憾,但他知道,狄将军你一定会给他报仇,给所有屈死在好水川的将士报仇。他说……你一定能做到!”
众人均是望着狄青,等着狄青的回复。
狄青环望众人,笑了,笑中带泪,他轻声说道:“你们信我,我一定能做到!”有时候,决心绝不看声音的大小。狄青说的声音虽轻,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听到了骨子里面的决心。
众人有的含泪,有的已流泪,就算那盲者,干涩的眼眶中,也有了湿润之意。
狄将军一定能做到,所有的人都信!
封雷一把抱住了狄青,壮硕的汉子有如孩子般哭的伤心,“狄大哥,你没有来晚,你来早了。”
“是呀,我来早了。”狄青伸手轻轻拍着封雷的背心,说道:“封雷,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封雷后退一步,伸袖子一抹泪水道:“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狄大哥,若说好水川之战,你来晚了,你若在的话,焉能让元昊得逞?可你也来早了,本来听军信,你应该两天后到的,我今天去接你了,我想你可能会早到。但听说有夏军在附近出没,只怕安远有事,这才又赶了回来。”
狄青道:“我等不及了,听说你在安远,想见见你,所以早到了两天。我见不到你,不想惊扰别人,因此在这里等消息。”
众人这才明白二人言语中来早、来晚的意思,唏嘘不已。
所有人都望着狄青,望着那传说的英雄。不信他如此俊朗落魄,可见到那双满是战意的眼,却信只有这样的男儿,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流不尽的英雄血。
英雄血在,斗志在,狄青斗志在,豪气在!血流不尽,斗志不息!那一声声锣响已急迫在耳,可狄青根本没有半分紧张,若没有百战成钢的胆魄,如何会有这般山崩于前不色变的镇定?
有军士已急奔道:“封寨主,有夏骑千人到了寨西。请你快去。”
封雷怒喝道:“怕什么?你去告诉徐子郎,让他顶住,夏军攻进来一人,我就斩了他!你再告诉徐子郎,就说狄将军来了,徐子郎若不是孬种,知道怎么做!”
那军士向狄青望了眼,眼中满是惊喜,连连点头,如飞而去。
狄将军来了!
这五个字,几乎如风一般的传递在安远,传遍了安远。
酒肆众人已沸腾,安远寨已沸腾。就连那盲者都是脸泛光辉,侧耳听着,不肯漏过狄青的一句话,可却不敢上前打扰狄青。露儿水灵灵的大眼,更是盯在狄青的身上,不肯错过这次相见的机会。
有些人,错过了,还有擦肩的机会。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不见!
狄青听封雷火爆的口气,微笑道:“封雷,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急躁。”
封雷搔搔头,有些尴尬。谁都想不到封雷竟也有这种姿态,可谁又都看出,封雷对狄青,心服口服。
“狄大哥……”
“去寨西看看吧。”狄青道。
封雷立即道:“好。”扭头喝道:“走!”他和狄青并肩前行,满是振奋,却没有注意到,狄青眼中掠过分迟疑。
酒肆的众人均跟在狄青、封雷的身后,闻讯赶来的军民也跟了过来。
人流如潮,滚滚向寨西而去。
只有盲者坐立不动,对孙女道:“露儿,狄将军到底什么样子,你得和我说说。”
露儿翘着脚向寨西望着,闻言急道:“爷爷,我们也去看看呀,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跟去?”
盲者叹口气道:“露儿,说书是我们的事,但打仗是狄将军的事,你去掺和什么?你要盼狄将军胜,就不应该扯他的后腿,你能做什么?”
露儿撅着嘴,虽是不悦,但终究还是坐下来,说道:“爷爷,你不知道,狄将军长的真的很俊朗……”她说着话儿,可一颗心早就飘到寨西,只是想着,“狄将军现在如何了,他可千万不能败呀!”
狄将军不能败,狄将军也不会败!
所有人都是这个念头,狄青已到寨西。这时日西沉,散尽了最后的一分光辉。
青天已晚,尚余微明。
有一将迎了过来道:“封寨主……”见到狄青和封雷并肩而立,醒悟过来道:“这位是狄将军吗?”他神色中有些迟疑,只因为狄青俊朗的不像千军横行的将军。
封雷骂道:“当然是狄将军,难道还是你徐将军吗?”
那将正是寨西的守将徐子郎,本是个指挥使。听封雷喝骂,狄青摆手止住,说道:“我是狄青,现在情况如何?”
徐子郎道:“夏军有千余人到寨西搦战。末将一直在这里守着,不过他们也没有攻过来。”
狄青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头,“有千人?”他似乎思索着什么,神色有些犹豫。
封雷见状,心中不解,低声道:“狄大哥,安远寨能作战的有三千多人。你……是孤身来的吗?”
狄青四下望去,点头道:“我来的急,本还有他事,不想竟碰到夏军来攻。”
封雷道:“你一个人来就够了。当年狄大哥你一人都打得数百铁鹞子落荒而逃,几十人就烧了后桥寨。安远寨的兵士有几千人,也能打,全归你调动。”
众人均望着狄青,只等他一声吩咐。
狄青见四周寨兵云集,眼中又有分犹豫。封雷瞥见,心中微凛,喃喃道:“狄将军,你怎么了?”
封雷这才发觉,如今的狄青,和以往有些不同了。若是以往的狄青,这刻说不定早就带人杀了出去。已方人多,又占优势,狄青为何反倒没有了以往的冲劲?
难道说,因为狄青已升职到了副都部署?
有些人,岂不是官高了,胆子就小了?
狄青见到封雷欲言又止,笑道:“好,既然都归我派遣,那就出战!”狄青一说出战,安远全寨人又振奋起来,纷纷请缨。
狄青用手一划道:“我左手的跟我出战,击退来敌。”
左手处约莫有二百来人,闻言齐声道:“遵令。”狄青又对封雷道:“封雷,你也出战,替我压住阵脚。”
封雷挺起胸膛道:“好。狄将军,我可以当先锋。”
狄青摇摇头,“不用了。”早有人牵马前来,那人却是韩笑。狄青望见韩笑,目光闪动,手扶马鞍,手指轻动。
韩笑一只手也在屈伸变换,像是说着什么,狄青见了,眼中闪过分振奋。他和韩笑间,只凭手势就可交流许多事情。
二人交流极为快捷简单,可狄青交流后,神色已变得坚决。
寨门大开,寨中鼓声雷动。狄青带二百来骑兵,当先行去,阵容虽弱,但气势不弱。
封雷又点了近千人跟在狄青的身后,出寨后,列阵寨前。
狄青出寨后,从马鞍上取下青铜面具戴在脸上。转瞬间,那个俊朗的将军,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刑天。
众宋军见了,士气大振。
对面正有搦战的夏兵,见宋军出军,停止了骂战,列阵相迎。
夏军骑兵,并没有宋军的阵仗,看似参差不齐,但狄青扫了眼,知道对方的骑兵已布成了很犀利的攻击阵势。
狄青手下也有精锐的骑兵,当然知道何种间距下,最有利骑兵发挥。
对手不弱。
狄青脑海中已在回忆韩笑给的消息,“灵州窦惟吉围困羊牧隆城,兵破三川寨,眼下南下转战静边寨,大军已近安远……”
狄青不待再想下去,对面军阵冲出三骑。
为首那骑坐着个彪形大汉,那汉子竟精赤着上身,露出的胸膛有如铁铸,双臂肌肉劲结凸出,有如老树古根。
那彪形大汉的手上,持着开山巨斧,一望之下,有着说不出的雄壮。
大汉身后跟着的两人,居然是一般模样,极似孪生兄弟。那二人都是消瘦的脸,灼灼的眼,身形矫健,身着铠甲,一持长枪,一持铁杵,护卫在大汉身后,有如天神护法般。
狄青见对手只出三骑,三尖两刃刀一举,宋骑均停。狄青持刀跃马,已迎了上去。
鼓声停,风骤紧。
夜风狂烈,卷动尘土漫天。秋叶飘零,似乎也被杀气所摄,远远的荡了开去。
宋军望着场上的情形,一颗心均已提起。谁都知道,那彪形大汉绝不好对付,狄青一比那汉子,已弱了气势。
这里的宋军虽早知狄青的大名,但终究没有见过狄青出手,难免心中惴惴。
狄青离三人数丈开外,已勒住了战马,沉声道:“尔等何人?”他横刀立马,眼中似乎有分思索。目光从壮汉身上掠过,望了那孪生兄弟一眼,移开了目光。
壮汉不等说话,他左边的那人已道:“来将可是狄青吗?”
狄青心中微凛,暗想自己才到了安远寨,对手怎么这快就知道他的消息?可他心思转动,面具却遮住了表情,只是点点头。
那人扬声道:“我将军屠万战早听说将军的大名,知将军到了安远,特求与将军单独一战!”
两军肃然,不想夏军竟提出这种要求,夏军提出个狄青无法拒绝的要求。
夏军要求斗将!
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斗将。斗将并不常见,战场胜负,主斗排兵布阵,众人齐心,而不在主将的匹夫之勇。
自古以来,名将如韩信、白起、李靖等人,虽有显赫战功,立千古之名,却在于指挥神准,而不靠独力擎天。
真正的将领,少有斗将一说。但夏人尚武,既然提出来,狄青难以拒绝。他是都部署,但他更是宋军心中的战神。
他本是行伍出身,能到今日的地位,凭借的不是身份祖德,而是靠双拳单刀打出的军功。众人敬他,就是因为他的勇猛。
如果夏人要求一对一的交手,狄青都不能迎战的话,那他如何统领千军?
狄青几乎没有犹豫,沉声道:“好。”
此言一出,夜幕已垂,四下火起。火光炳耀,豪气冲霄。
屠万战听到狄青应战,眼中已燃起火一般的战意,那开山巨斧已缓缓提了起来,火耀下,泛着如冰的寒光。
狄青仍是横刀立马,神色自若,可双眸也忍不住的盯着屠万战的巨斧。
屠万战?宋军中没有谁听过这名字,狄青也没有听过,但他知道,这人既然敢和他独斗,不是疯子,就是有过人之处。
屠万战肯定不是疯子!
战前萧杀,千军屏气。就在此时,有狂风卷起,吹起黄叶无数。黄叶翩翩,化蝶而舞。
屠万战凭单臂之力,平举战斧,陡然爆喝道:“狄青,吃我一斧!”
那声断喝,有如沉雷轰响,三军尽闻。喝声未歇,屠万战已催马冲来。人狂怒,马狂奔。那马儿几乎才一催动,就已发挥到巅峰之境。
马势如矢飞!
宋军低呼,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快的马,也从未见过这种气势的人。屠万战催马上前,马如箭,人如虎,斧化流星,已向空中击出。
他一斧,劈的是半空。
可所有人都知道了屠万战的用意。屠万战果然没有起错名字,他就算没有万战,但也是熟知对攻一道,对于马战的算计更是精准到了极点。
马战不比步下,除了比气势、拼实力、斗勇力,还要计算双方奔马的快慢。
狄青在屠万战催马之时,已同时策马冲过去。屠万战虽快,可狄青也不慢,就在屠万战斧起的时候,狄青已离屠万战两丈。
屠万战长斧劈出,快若流星,可就在那流星飞逝的功夫,狄青又近了一丈,丈许的距离已够出刀。
但屠万战击空的一斧,已抢了先机,在距离急缩之际,劈到了狄青的面前。
这一斧,极快、极猛、极厉,可更犀利的却是屠万战的计算。他这一斧头计算了太多的因素,就算狄青出刀,也比他慢了一步。
斧头已砍在狄青的身上。
火光都似乎凝住,宋军几欲崩溃。可转瞬之间,他们才发现,斧头砍中的是狄青的残影,狄青已不在马上。
开山巨斧余势不歇,重重的击在战马上,战马悲嘶,竟被那巨斧硬生生的击得四腿齐折,栽落尘埃。
狄青在哪里?屠万战一斧劈中战马,心中已寒。
半空中霍然击出一道闪电,闪电之厉,耀过了流星,吞噬了流星。
那是狄青劈出的一刀。
刀光如电,还带着分惊艳。
刀光落,人双分,血花绽。暗黑的夜空中,金黄的是火,鲜红的是血,明亮的是刀,长刀握在狄青的手上,杀气已敛。人如山岳,狄青已落在屠万战的马上。
浑身浴血。
血是屠万战的血。
屠万战已分成两半落马,开山巨斧“当啷啷”的落地,带分最后的哀鸣。两军甚至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斗将终结。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看到,狄青就在屠万战出斧的那一刻飞身纵起,跃到天际,挥刀斩落,一刀愤斩,生死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