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轩立刻答道“千两黄金。”
如意“哦”了一声道“慕容夫人爱子心切,想必不会在意这千两黄金的吧”
慕容夫人腿又抖上了三抖,人都死了再花这么多银两去查,到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心里一合计,那高仰的头立时低了几分,连身上那股跋扈的气势也矮了下去,颔首半晌嗫嚅道“我自然不会心疼,只是”
“只是什么”如意道。
“只是慕容湘兰毕竟我的小姑子,万一查出来于她的声誉也不好,我这个做大嫂的既要顾忌着儿子,也该顾忌着她的名誉,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慕容大夫人立刻改口道。
“慕容夫人果真识趣。”如意眉角一扬,淡笑一声道,“大伯,还不命人取纸笔来,慕容夫人来了这一遭可不能让她白忙活一场了。”
沈致轩见危机化解,心头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命人拿了纸笔铺在案几上,如意道“有劳慕容夫人立下字据,慕容逸和大夫人有私情属实,它日慕容府再不会为此事寻事端了。”
慕容大夫人道“谁说逸儿和她姑姑有私情的”
如意冷笑一声道“若你想证明无私情,还请奉上黄金千两,我即刻让大伯派人去查案,保管给你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慕容大夫人跺了跺脚,再无话可回,只冷声道“有就有没有就有了,有什么可写的,我这就带人回去了。”
如意神情陡然一变,眉宇间晕着盛怒,冷声一喝道“你当我宁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哪能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带人明枪执仗的闯入我侯府当众命人殴打朝廷命官,还口出不逊,我倒看看你是遵照的哪门子朝廷法度,这天下难道竟没个天理王法不成,我倒要去求求皇上评评理,到底是你慕容夫人公然藐视朝廷法度,还是你慕容夫人身后有了仗腰子的敢无视朝廷法度。”
慕容大夫人见她字字诛心,自己竟无半点回嘴的余地,况且她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红人,若闹到皇宫里头去怕是要遭致大祸患,如今慕容家正是坏事一桩接着一桩,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何况她心知肚明自己和儿子和慕容湘兰做下的丑事是真,于理上她也半点沾不到,本来不过是仗着沈致轩是个无能的,才想着过来闹一闹,现在反骑虎难下了,只得硬着头皮立了字据,刚要愤然离去,如意淡喝一声道“慢着。”
“你还要干什么”慕容大夫人回头怒问道。
如意问沈致轩道“大伯,既然慕容夫人都黑纸白字的写了,大伯母就犯了七出之条,想休想留大伯你拿个主意,也好趁着慕容夫人在这儿将该挤的脓包都挤干净了。”
沈致轩连连点头,心内不由赞叹晚儿的女儿果真不同凡响,她出来只几句话就把这个悍妇将的死死的,而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半点用处也没,真真愧颜的很,他沉声道“万恶yín为首,慕容湘兰犯七出之条,我情愿立休书,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好”如意平静道,“既然大夫人已被休就不再是我沈府之人,还请慕容夫人将你慕容府的人接回家去。”
慕容夫人目光从如意和沈致轩脸上一一刮过,恨不能将这两个人的脸上连皮带肉的一起都刮掉,心中怒气积郁却不得发作,如今人家占了理,自己还被逼立了字据,还有甚话可说,转首冷眼盯着旁边的下人厉喝一声道“还不进去把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拖走了。”
待慕容夫人走后,一时间府内清静了许多,就连盛园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沈致轩感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只是慕容氏一被休自己的官位也岌岌可危了,不过他本就无意于仕途,不做那个官也就罢了,等事情平稳之后再将玉凝脂娶回来,他也无甚好挂心的了,这府里有如意当家他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如意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方觉得站了半会子已是累的很了,本来她还想去寻玄洛,只是今晚还答应了瑞亲王去瑶池舫查那媚欢草之毒,虽然她从骆无名那儿得了一张人皮面具,但身子骨到底才恢复也不宜再劳累,想着,只能打发了阿日前去通知玄洛,省得叫他悬心,自己又躺在了榻上。
闭目沉思她又想到玄洛,到底不能安生,起床又去了书房手指轻轻抚摸着昔日看的书,女则女训孟子大学她一一的都收了,这些书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又寻了几本医书来看,翻着翻着就翻到娘亲留下来的那本药草札志心内又一番感慨,便再看不进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案,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澄心堂纸,江西婺源龙尾砚,这文房四宝还是父亲买来送给她的,谁知她竟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想来人的命运乖张之处当真有时非人力可为。
她轻轻从一个朱漆雕花盒子抽出一张杏红薛涛笺,想写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落笔,薛涛小传云“涛,侨止百花潭,躬撰深红小笺,裁笺供吟,应酬贤杰,时谓之薛涛笺。”
譬如薛涛这样才气纵横的女子也是这般的看不透,终身未嫁倾心元稹,可元稹的心究竟又给了多少女子,当年无稹与薛涛分别时写道“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他走了,还空余思念做什么,既思念就该一心相待,或许女人总是傻的,飞蛾扑火纵情的不过是短暂欢乐,有的甚至连欢乐都得不到。
百无聊赖间她凝着眉头,只觉得脖子酸的很,抬手捶了捶后颈,放下时一不小时打翻了朱漆雕花盒子,杏红的纸飞落满屋,带着淡淡沁香似片片桃花如雨,如意赶紧心疼的捡起,这可是娘亲素日里用的,里面还有娘亲写的小诗,她心疼无比,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那柔软的纸张,一张一张的理顺送好,蓦地,她看到一首小诗似乎跟娘亲的笔迹不同,细细一看,却是晏几道的破阵子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落款却是姊醒谨奉。
如意细细思忖半日,却不知娘亲哪来的姊妹名字中带醒的,只可惜前朝之人已然都死光了,自己也无可去寻,不如去清平侯府去问问御国夫人,兴许她知道,正想着,忽觉得头一晕,到底是撑不住的又回了屋子自躺着去了,如果不是为了晚上还要去瑶池舫,这会子她就是咬牙挣命的也要去清平侯府了。
骆无名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她不知骆无名到底在瑶池舫做什么,她也不好多加去问,为着他给玄洛喝了毒茶,自己以命相要挟,他才不得不拿出了解药,只是当时的他已是愤怒之极了,还说再不想看见她,今晚她去瑶池舫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他,想着,便神思恍惚了起来,打了哈欠又睡了,睡的连午饭都不曾吃,睡到将近申时才醒,冬娘和莲青一见她醒来,赶紧服侍她起了身,莲青又道“我的好小姐,你可醒了。”
冬娘见如意的脸色好了不少,人似乎看的有精神了许多,连忙笑道“莲青,这会子小姐必是饿了,你还不赶紧准备着。”
莲青拍手一笑,不过一会便端了几大盆子精巧饭食,待如意吃完,莲青复又道“小姐,你可不知你睡着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如意疑惑道“什么大事”
冬娘摇头笑道“又要开始说书了。”
果然莲青开始一板一眼的说了起来,说的激动之处还不忘重重的拍了大腿,原来慕容夫人将大夫人带回去,在半途中不知怎么回事大夫人竟然醒了,她一醒过来就发了疯,从侍卫腰里抽了刀见人就砍,侍卫还顾忌着她是慕容府的贞德将军也不敢十分阻挡,差点大夫人把慕容夫人都砍伤了。
慕容夫人发了大怒,她本就与慕容湘兰有龉龃,相互间十分看不惯,何况慕容湘兰还勾引她儿子做下那等丑事,虽然逸儿是她从外面弄来的,但她也养了他这么多年,总有mǔ_zǐ情份,想想当年自己也是逼不得已,腹中的孩子死了,她悄悄的命自己身边最贴心的嬷嬷买了一个男婴回来,除了她和嬷嬷,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在不停的说服自己,逸儿就是她亲生的,久而久之,她真以为自己曾经生下过这么一个儿子。
她待他严厉,也是望子成龙,如今他死了,反倒叫她清醒了,他编织的自欺自人的想法也醒了,醒来后却是这般的痛,这个慕容湘兰就是立时将她沉了猪笼也不为过,将她带回慕容府也是个祸害和耻辱,于是她发了狠心命侍卫制住她,打斗中慕容湘兰竟然就被一剑穿心而过就死了,慕容大夫人唬的半死,她原准备回了慕容老太爷和老夫人再处置慕容湘兰的,这会子忽喇喇的死了,自己回去岂不要遭骂,只告诉人说慕容湘兰中途发了疯自尽了。
如意听莲青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只笑道“你这个小蹄子不当个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冬娘趁机打趣道“莲青这一张小嘴儿伶俐的,赶明儿找个相公天天还不被她说的乐开了花儿。”
莲青脸一红道“姑姑又来说这没正经的话了,我跟小姐说的可是真事呢。”
如意笑道“果真是真事,竟像她自个亲眼瞧见似的说的真真儿的。”
莲青道“该该该这下她们竟窝里反了起来,自杀自的斗的薰眼鸡似的,这下可好,不用咱们劳半点省,那慕容府的大夫人就把咱们府里的那位歹毒的大夫人给杀了。”
冬娘叹道“常言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用在大夫人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如今大夫人死了,咱们在府里终于可以松动了些。”
如意听着也只能在心里喟然一叹,府里是可以松动,可宫里却暗潮涌起,她到现在都不能明白皇后为何要那般对付她,忽一想皇后名字里就带醒,莫不是那首诗是她所写,若是她,她与娘亲岂不是好姐妹,怎会那般克毒的要害自己,这当日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只是她现在一时也不敢肯定那个留下小诗的人就是她,不如等明儿问了御国夫人再说。
想着又与冬娘和莲青说了会子话,自己又吩咐了冬娘,若晚上玄洛来,只说她留在药房不准任何人打扰,本来她也不想瞒着玄洛,只是骆无名发了狠说再不愿见到玄洛,若玄洛知道她晚上要去瑶池舫铁定会跟着去,到时若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夜深了,幸而天公作美未下雨,夜色如墨幕时分,如意带着阿日换了装束,去了与瑞亲王事先约好的地方,三人一道乘了马车,赶往了瑶池舫。
瑶池舫顾名思义有一大半确实是建在碧水之上,另一小半是建在碧水湖中的小岛之上。
地舫就处在岛的正中间,四舫相连形成一坐巨大的望不到边的画舫,舫内院落假山池鱼林木应有尽有,别的且不论,单就是如意去的地舫那别有洞天之地就够让人流连忘返了,今儿他们去查媚欢草之事,自然要去的也是地舫,一想到有可能到再次见到骆无名,如意只觉得心内五味杂陈。
如意带着阿日和瑞亲王下了马,只立在岸上片刻,便有一叶扁舟划来,三人上了小舟,不多会便到了最为繁华的黄舫,这黄舫看上去倒不似平常青楼,夜里灯火通明,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用七彩锦绣缠住,一色朱漆木壁,脚下踏的是白色台矶,凿成苗疆云烟花样,一道道镂空雕花门皆是最上等的精巧工艺雕凿而成,时不时的从那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哄闹声。
穿过那人群的哄闹声,却是一带清流,微风卷着浓浓的香气,尤还带着水的冷意吹在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越往里走道路越窄,如意也不知穿越了多少条道,到了最后,便见山石,或如鬼怪露出尖牙利齿,或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纵横交错,曲里拐弯让人再记不得再时的路,若非有人引着,这里倒像座迷宫走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又走了大约五十余步,却见苔藓成斑,藤蔓掩映,一条羊肠小道微露,引路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只冷着一张脸道“入内,不得携带一切兵刃。”
瑞亲王和阿日只得解下腰间佩剑,正要跨步,那人又面无表情重复道“入内,不得携带一切兵刃。”说着,便冷眼打量着瑞亲王和阿日,阿日从靴里抽出一把匕首,瑞亲王从袖笼里将暗器尽数拿出,那人立时接了并道“若几位有命而归,这些东西自当如数奉还。”说着,便手一伸指着前方道,“诸位请吧”
如意逶迤前行,不多会抬头见一块镜面白石上刻着一行大字“无千金者不得进”,瑞亲王淡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地方倒真是个销金窟,无千金竟不得进。”
如意淡然道“想必尊驾早已备好了千金,否则咱们也是有去无回。”
瑞亲王点头道“这个自然,不然不也会冒然前来。”
如意单点了点头,心中又起疑惑,这里虽是地舫,却在地舫的最尽头处,昨儿她和玄洛并未来过这里,看此地黑黢黢的,冷清清的,一阵风拂过倒似进了什么地下陵墓一般的让人觉得可怖,这里一点也不像外面那些灯若游龙的地方,只遥遥看见一个雪白的大圆灯笼吊挂在一方旗杆之上,迎风摇摆着,更显诡异神秘。
周围除了他们三个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甚至连一点鸟鸣虫语的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叫人汗毛倒竖,三人一直向前缓缓迈步,直至走到那大白灯笼之下,却看见一方长方形黑漆漆的看不出是石砌的墙,还是木垒的墙,乌黑的一片,更令人惊惧的是那屋子竟连个门儿窗儿都没有,看着就像个棺材的形状。
就在三人惊疑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沉重的“嘎吱”声,不知何时那棺材似的屋子正前方却打开了一个小暗门,那门如整个房子契合的让人根本看不出那还有个门,如意和瑞亲王一起跨入那个小暗门内,里面的陈设却让他们又吃了一大惊,除了墙壁嵌着一盏灯空无一物,“嘎吱”一声,那小门自动合上,如意的心随着那道声音一起好似被震落一般。
瑞亲王沉着眉道“这里的确诡异,竟什么没有。”
如意镇定了神思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一声轻笑声隐隐传来,如意回头看出并未看不到一个人,那笑声却好像是从这个屋子里发出的,不对是从屋子下面发出的,刚想到此,“轰”的一声,地面上忽然裂开一道长长的缝,如意的瑞亲王一个没站稳,直直坠落了下去,阿日刚反应过来想跟着跳下去,那裂缝却合上了,又听道一阵冷声道,“闲人免进,你且先等着。”
阿日急得无法,又找不出半点机关,只得在上面干等着,如意和瑞亲王好似跌落到一团舒软的棉花之上,睁眼时却看到一个人正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身白色长袍,头上罩着白色罩子,脸完全落在阴影里半点都看不清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一个幽灵。
“二位想查什么”那白袍之人的声音轻空缥缈的让人听得很不真实。
“媚欢香。”瑞亲王开门见山。
“你既然敢来就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非千金不得入,但即使你带了千金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有些消息非千金可买,或许要拿你的命来换。”那人冷冷道,“若你们此刻后悔了还来得及。”
“既然来了就不想无功无返,还请阁下言明,什么消息用千金可换,又有什么消息要用人命去换”如意沉沉问道。
“很简单,我瑶池舫开门就是做生意的,但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规矩,倘若来买媚欢草的人当初另付了十倍的保金,我们瑶池舫自然会铁守秘密,所以这种消息就要拿命换,当然除了命,千金也要。”
“这可奇了。”瑞亲王接口问道,“买媚欢草的人不一定只一个,倘若有人付了保金,有人没付保金,你可怎么区分,难道都要拿命去换不成”
那人轻声一笑,那笑好似堵在喉咙口里直笑的低沉回旋,他冷然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瑶池舫必然也会知道,到时自然可分得清是要拿钱换还是拿命换了。”
“可我们有两条人命,莫不是要拿两条人命去换一个答案”如意心里开始打鼓,既然那媚欢草来拿来害皇上的,那当初必定下了保金,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何况能害皇上的肯定是跟宫里的人有牵扯的,这些人都有钱的很,为了以防万一也自然会愿意再另花保金,这瑶池舫果然诡谲,既卖了消息又不违背规则,因为被死人知道了秘密那秘密也只能是永远的秘密了。
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如意走过来,宽大的帽沿半垂半掩,掩的是却一个带着黄金面具的脸,那人打量了如意两眼,微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