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好歹稳住,疾声喝道:“再去请太医,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城里的名医通通都请来。”秦氏在碧纱橱后,听见太医诊断,只觉天地无色,差点栽倒在地。好歹想起这不是晕倒的时候,忙狠狠咬了舌头,嘴里尝出血味来才忍住。一拨一拨太医、名医进来看了,俱是众口一声道:“不过略微中暑罢了。”一时,煎了药来,却见林珩牙关紧咬,汤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
林海也觉得灰心,林母却道:“去请玉皇阁的张真人来瞧瞧。”秦氏心急如焚,偏林珩床前都没断过外人,更不好进去,等太医们都退出去了,才走了出来,听林母的话儿也说:“老太太,这张真人专会送魔解咒、退送邪祟,很是灵验,叫他来瞧瞧也好。”林海平日最是毁僧谤道的人,看着林珩此时躺在床上、昏昏不省人事,心如刀割,此时也顾不得了,忙叫人去请。不多一时,张真人来了,他往林珩面上一看,口称道号:“无量天尊。”并不说其他,转身就要走。
林海见了,深觉蹊跷,忙拉住他,急道:“真人,小儿这是怎么了?”张真人闭口不言,但也禁不住林海、林母等人拉住他苦苦的哀求,只得叹道:“令公子不过是暂去了一处咱们难到的去处,或三日后归来。”林海只不信,这张真人却再不说什么,只得放他出去。这张真人一走出屋子,长长地松了口气,暗地里长叹,这林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真君,这林府小儿身上竟被下了“返魂香”,这可是真正的仙家之宝,他这等凡夫俗子岂敢冒犯哪能得罪得起,他透露出了这点意思,已经是担了天大的险了,哪还敢多嘴,竟是溜之大吉。
因是贾母寿辰,贾敏便在荣府多盘桓了片刻,谁知刚回到林家,被她留下来看屋子的晨霜面露愁色,正立在垂花门口等候。见了贾敏忙迎上去,将方才的事一一禀报,贾敏也吃了一惊,这玉哥儿怎么三灾八难的?一时也不容多想,忙赶去介寿堂,却在甬道上跟张真人打了个照面,贾敏心头一跳。两人行了礼,贾敏忙问道:“玉哥儿怎么了?”张真人也不答话,只将头一摇,飘然而去。贾敏更是心跳得厉害。
进了屋里一看,林母神色颓唐双眼通红,正瘫在椅上,秦氏伏在林珩床前,哀哀痛哭。林海双手掩面,也靠在椅上起不来。贾敏行了礼,忙去看玉哥儿,只见他满面飞红,病势十分沉重,昏昏睡着。贾敏也不禁滴下泪来,若玉哥儿不在了,这林家岂不是无后了?又打点起精神去劝慰林母等人,千万保重身体,多少进些饮食,不然哥儿醒来若是见了长辈们如此担忧,岂不是不安,那病就该更沉重了。林母听了此话,心如刀绞,又想起玉儿从前的那些好处,千方百计想着让她好,更是撑不住,只胡乱点头应了贾敏。
却说这林珩魂灵出窍,登时离了林家,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烟霭纷纷的所在,所见唯有一片无尽头的白雾茫茫。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件竹青长袍,竟是自己临死前所穿的衣服,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分明是温热的,不禁迷惑,我不是已经命归黄泉了,怎么还活着?
越发不解了,只信步向前走去。又伸手去摸身边的云雾,竟是触手绵软。林珩越走越费劲,倒像是在登阶梯,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果然走到了一处平台,台上并无房屋,竟是青石镶就的四四方方的一块平地,四下里空荡荡,只望得见那尽头的白玉栏杆。他忙走过去扶住栏杆往下一望,但见烟雾弥漫,不辨东西南北。再仔细一看,忽然望见了一处房屋,正是他家房舍。
他探出身子去,顺着那玻璃窗户望里头一看,那趴在桌上在痛哭的老妇人,不正是他的母亲吗?林珩见了,十分心酸,再仔细一看,房内突然走进两个人来,看那形容正是兰姨娘和他的庶出哥哥林璋。二人面色不善,面目狰狞地嚷着什么,竟将他母亲气得昏厥过去。林珩不禁牙关紧咬,恨得浑身乱颤。他侧耳一听,原是他死了不久,他嫡亲大哥也战死沙场了。
林家就只剩下林璋一根独苗,二人就抖了起来,把原先的恭敬一收,现出丑恶嘴脸来,背着老父对着他母亲非打即骂,万般苛责。他父亲本就因两子相继过世,悲痛万分,精神不济,哪里能看到其他,每日只躲在佛堂里念佛诵经,家中一并事务都交给了林璋。他母亲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本就悲伤过度,最后竟日日呕起血来。林珩看得目眦欲裂、五脏俱焚,正要翻过栏杆纵身一跳,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道:“我一错眼不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