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个个哭穷,可万安这些日子收到诸多大臣私下送来的礼单便不止一百万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收得万安心惊肉跳,从没尝试过发达滋味,面对自己私宅里那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珍奇却真被吓坏了,有时候连梦里都被吓醒好几回。
吓归吓,万安仿佛管不住自己的手似的,有人递礼单他仍旧照收不误。
万安,商辂各有各的做法,而事情闹到这一步,彭时早就得不偿失了。
作为内阁首辅,不能与大臣共同进退,这是一次信心与声望上的重创。
他年老而不离开相位,起初并非起自私心,至少不全是私心,还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在事情开始时,他过分相信皇帝的威力可以压倒舆情,却忘了成化登基还不到六年。登基不到六年的皇帝,是个智商发育完全,情商基本没有的资历。
这个年纪的帝王,冲动有余而沉稳不足,当反对开海禁的浪潮爆发后,一下子惊慌失措,处理失之操切,以至步步被动,完全丧失了舆论的主动权。
到最后,成化只能靠高压手段扑灭舆论,从而付出了最大的道义代价,成华辞退了一大批官员然而损失最惨重的还不是皇帝,而是他这个内阁首辅,未能挺身而出之人,毕竟成化是苦苦的挽留了他,他必须在皇帝和同僚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彭时很清楚,事到如今,保留相位的好处,远抵不上失去人心的损失,早就想要归乡养老、远离是非了。所以在众位大臣离开之后,他又第三次上疏请求皇上准他回家,这一次彭时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说出了,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挂冠而去的话。然而朱家血脉中的执拗因子,在成化身上体现的十分明显,他用更坚决的态度答复道“先生再行乞请百次,朕也不准”
这话已说绝,彭时再无回旋的余地。虽然他内心深处渴望皇上有这种坚决慰留的态度,但回到现实,他确实不能再留下了。
于是彭时第四次上疏,并将自己留下的害处,分析的十分透彻,希望皇帝看了以后,能改变主意。然而事情早就从他和群臣的冲突,转变为成化和大臣的对峙。皇帝现在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哪还管以后怎样他让人带话给彭时道,先生就算要走,也得等此事平息以后。但现在不能走,否则朕的权威何存
朝廷官员空缺了一大部分,一大堆摊子等着收拾,成化皇帝朱见深哪里肯放彭时走,还有彭时彻底傻眼了,古人早就说过,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大批官员下马,就等着看这个首辅的动作,他的一举一动将被书写进后世的评价,因为他们牢牢的占据了道义国朝以士大夫天下,不和士大夫站在一起,安能号令天下所以才会得到这么多的支持,除非把儒教取缔,把读圣贤书的人都杀了,否则怎么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没人的时候,彭时也曾自省,这件事的处理上,他和皇帝都有失误。于自己,是一时脑热,皇帝流露出挽留之意后,又心猿意马,指望着大臣能乖乖听话。谁知道判断失误,反对的声音骤起,一下子弄巧成拙,智取变成了力斗。
于皇帝,就是太过毛躁偏执,太相信皇权的威力了。殊不知,他虽然坐在他祖先坐过的宝座之上,都被称为万岁,然而世易时移,如今的皇帝,哪里还有太祖皇帝那样的权威
要知道,太祖皇帝之所以有无上权威,一言一行皆被视为百世不易之法典,是因为他作为开国君主创建了本朝,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同样是他一手设立的。用韩非子的说法就是,法术势合一,自然可拥有无上权威,想取消宰相就取消宰相,想撤掉行省就撤掉行省,毫无约束的行事。
然而成化皇帝算什么他不过是命好投生在皇家,侥幸成了皇位继承人。继承皇位后,固然可以得到无可动摇的正统性。这让皇帝在任何叛逆之举面前,都是道义本身。然而皇帝并不是本身就有权威的,他必须在方针大事上作出正确的决策,来树立自己的权势,除了难度要小很多之外,性质与普通大臣并无二致。
而成化在没有树立权势之前,就先想着强调自己的权势,更糟糕的是,这还不同于世庙所坚持的。国朝以士大夫天下,在天下人看来,士大夫治天下的道理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所以才会有支持者加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