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圣人之言,只不过是一件拿来攻击政敌,制约皇帝的武器,却从未有人拿它真正称量过自己,反倒不如像杨明这般老实承认随波逐流,我行我素,不去计较身后的名声。
商辂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捋着胡须,商辂缓缓道“所以,你行事可以不问善恶,不问正邪,也能决然举起屠刀,眼睛都不眨地坑了尚公公”
杨明淡淡一笑“经营好的名声太累了,我只凭着本心做事。”
商辂笑道“圣人云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你不是仁者,你是知者。”
杨明双手合十,笑道“但怀菩萨心,纵举屠刀,亦是超度,亦是慈悲。”
杨明的这句话仿佛为宁波抗倭做了最后的解释。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佛与魔,佛性与魔性决定着行事的善恶,所以杨明行善时可以像一个浑身闪耀着圣洁光辉的天使,行恶时却像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止是他,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善和恶。商辂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如今你已名列朝堂奸佞之一,所谓慈悲,是否可笑”
杨明拱手微笑着反问道“商公被数十年的知己老友诟病,说你恋栈不去,贪图权势,不知商公刚才说出一片冰心在玉壶时,是何心情”
商辂楞了一下,接着仰天大笑,笑声苍烈,却透着几分释然。
贪恋权势之辈与朝堂奸佞,大家都是被误解的一类人,这类人嘴拙,或者说不屑于去自辩,于是无奈地成为了万夫所指。
商辂笑了一阵,扭头看着杨明,无限唏嘘道“老夫历经三朝,朝中同僚无数,政敌无数,然而今日真正懂我者,竟是朝中人人称之为奸佞的年轻人,这些年风里雨里蹚过,所为何来”商辂叹了口气,言语里已然无限萧瑟之意,一代大明名臣,此刻仿佛意气已尽。
“为的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杨明微笑道。
之所以前来送别要走的官员,只因他们也是大明的忠臣,不管他们与自己有何种不同的政见,他们辅佐先皇亲手创造了大明一代盛世,仅凭这一点,便值得杨明尊重,也是今日杨明悄悄跑到城外送别他们的原因。
该走的已走了,留下的还得继续奋斗,有些大臣不了解,其实杨明的梦想和他们并无相差,他也希望大明国强民富兵利,他想改变这个年代,只是方式方法与沈丰他们不一样,于是被当成了奸佞,当成了异端。
杨明不介意,这个留给后人太多遗恨的朝代,因为他的到来,终归会变得不一样,二十年或者三十年过后,如果沈丰还活着,杨明愿将他们从家乡请来京师,请他们好好看看,然后在这满目盛世的繁华里,再给自己,给旁人一个公正的评价。
今日的马文升与王恕都在现场,可以说,杨明今日的一番话,让他们埋下了了一颗不一样的种子,这两名大明未来的中兴之臣,将会用他们不一样的行动来诠释忠臣二字。
与商辂,马文升,王恕道别后,杨明没有回城,唐四领着他来到东城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农庄。
农庄已无主,前些日子倭寇作乱,祸害乡邻。最后将杨明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收养到了这个村子当中,唐四唏嘘的语气里知道了这些人的悲惨遭遇后,铁青着脸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禽兽”
他再一次确定了上回走,子木岛杀尽倭寇的决定是对的,倭寇需要用鲜血让他们好生清醒一下,死了几百余倭寇,民间百姓家不知避免了多少件这样的悲剧。
实实在在的为民除害,很好。唐四从流民营挑选出来的五百名少年便住在这个庄子里。
杨明在唐四的陪同下赶到农庄,五百名少年穿着很粗糙的蓝布短衫,或蹲或坐散布在庄子院里院外各处,每人捧着一碗粥,就着两个糠菜窝头吃得正香。
唐四推开院外的竹篱笆,扯着嗓子便嚷开了“都给老子起来饿死鬼投胎吗咱们大人来了,都起来给大人见礼”
少年们面色惊疑,三三两两地站起身,唐四眼睛一瞪,一脚将一名正迟疑的少年踹得老远,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