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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为君饮鸠(上)

“咦,观行车方向是君悦楼!”

当世之中犹数晋人风流,无论百姓无论贵族皆喜那些名声在外或容止非凡之人。故而马车四周簇拥了许多路人,马车往什么方向路人就往什么方向,为的只是一瞥那惊为天人的无情萧郎。

“吁”。玄镜紧紧勒住缰绳,前方那座大楼赫然是“君悦楼”。

“主子,到了。”如轩率先下了车。

君悦楼前已经簇拥了许许多多的人,或提着菜篮的妇人,或捏着帕子提着果篮的姑娘,或羽扇纶巾的士人。停下来的诸人皆不由自主的安静了,甚至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会错过了那天人之貌。

流觞掀开车帘,率先下来的是一位身着绿襦黄裳的姑娘。诸人一阵唏嘘大失所望,他们徒劳跟了这么长的路,竟然是个姑娘,竟不是萧郎。于是一阵阵的议论又在人群之中散开,一副颇为扼腕可惜。

他们也不是说玉蘅长相不好,相反玉蘅也是清丽佳人,只是之前他们心中期望的是那位天人萧郎,此番下来个姑娘定是大失所望的。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地叹息之时,车辕边惊现了个白衣身影。霎时那阵阵的唏嘘竟停了下来,周遭竟是难以比拟的安静,留在诸人脸上了是惊艳的呆滞。

清冷如月,眉目如画,若雪缀薄烟,如芙蕖出水,似烟云飘渺。天人之姿也不过如此了。

“此,此便是萧郎?”人们甚至不愿意移开眼眸一刻,“果真担得起天人之称啊!”

“世间男儿虽多却鲜有如这般者!”

“有言曾说这萧郎冷峻如鬼魅,可观他容止分明是天神啊?”

“你不知了,你且观他通身冷冽的气息,又观他淡漠的神色便可知此人心性冰凉无情无欲了!”

“听闻他便是桃源主人的弟子?”

“可不是,且看他那侍女捧在手中的清霜剑,那可是当年桃源主人的佩剑,天下第一剑!”

“未曾想这样风华的郎君也是会武的!”晋人皆重文轻武,如这话便有几分惋惜之意。

“萧郎,萧郎!”就在男子们众说纷纭之时那些姑娘惊呼起来了,纷纷将篮中的果子鲜花抛向萧晗。

“萧郎,萧郎。”当世的女子大胆,遇见貌美的郎君便掷果以示欢喜之意。

萧晗身子一闪便进了“君悦楼”,那些扔来的果子鲜花连他的衣边也没碰到。

“萧郎当真是绝世郎君啊!”刚一进楼萧晗便迎来了庾五温雅的笑靥,只是那口气中无不是戏谑。

庾五白衣纶巾,脚踏木屐,衣带翩洒,俨然是当世名士极为推崇的自然随性。

“彼此,彼此!”萧晗亦淡淡地回道,既不刻意又不显得疏离,分寸恰到好处,令人愈发觉得她与庾五的关系微乎甚微。

张家对庾五是极其殷勤的,为其安排的位置亦是最好的。临窗榻几,稍一侧头便可将湖之秀美、江之壮阔、山之清毓尽收眼底,又置于东座之首,可见张家何其忌惮庾氏了,以至事事恭谨!

从萧晗一踏入“君悦楼”开始,张家的算计便开始了。这番又将萧晗的榻几置于庾五之旁,为东座之二,也就是说除庾五外也就算她最为尊贵了。江州士子颇有不满,庾郎居于客首也就罢了,毕竟颍川庾翼的名声在外,当世名流亦未有不服者;然这稚子不过侥幸扬了名,且性子又狂傲,何以这等人可居于如此位置!

那些士子也毫不避讳,竟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起了,内容无不是怀疑、轻蔑这萧郎。萧晗迎着种种不满的目光却也气定神闲,豪门大族最惯用的手段便是如此,只需小小的刻意为之便可以借刀杀人,只需要小小的运作便可以令某一人无法立足了士子名流之间,从而断送前途。萧晗只是因剿灭山匪而闻名,这些士子自然只是将她视作一介武夫,然区区一介武夫也能居于他们之上,他们实是不服。

张家成功挑起了江州士子对萧晗的不满!

“东者,贵也!唔,那萧郎你有何能居于东座?”一个儒生打扮的士子实在不能将这口愤懑之气咽下去,不过一介武夫,也能立于文人之间,竟还是居于东座!

“不过武夫耳!你有何颜面立于大儒名士之间?”

萧晗静静地看着那群愤懑不满的儒士,他们面上那股愈演愈烈的谴责仿佛是受了萧晗的折辱而产生的。

“萧晗不才,皆因庾郎神骏主人厚爱才有幸立于此”,淡淡的声音不慌不忙,丝毫不因儒士们的刁难而慌张,“至于东座,实是主人垂爱,萧某不胜荣幸!”

我是因为庾翼和张家的原因才来的,我坐东边也是因为张家的安排。你们要不平就去找主人讨个说法,寥寥几语萧晗便成功地将矛头转移。

趁热打铁,萧晗将音调提高了几分,朗声说着,语气中竟带着反诘:“君子以厚德载物。古人欺我,诸位皆是君子,我却不见诸位厚德载物!倘或我诚无才,诸君亦应如泰山般,何故因木下泥土而撼动?”

“何况乎诸君怎言我无才?诸君以为家师糊涂乎,岂会育一无德无能之人?”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大儒名士,却连名士最基本的宽以待人都做不到,即便遇一白丁,真儒士者亦应宽容,哪像你们这般咄咄相逼呢?萧晗这一番话说得那些满口礼义的士子羞惭不已,此郎之言着实有理,到底是他们糊涂了,枉为大儒啊!

在座的士子也是明理知羞的,听了萧晗这一番话也找不出反驳的理儿,个个皆举袖拭汗面露惭愧。后来他们又听桃源主人之名号,于是幡然大悟,是了,桃源主人之弟子怎会无德无才,到底是他们糊涂了,到底是他们当了一回小人!

当世之人尤其推崇清谈,如今萧晗一番言语令得诸人哑口无言,故而今后萧晗也算打入了江州名流之中,是以张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良辰佳时,诸位何寡言少语,何不举杯邀乐!”张家虽算计落了空,可面上也仍得撑着,故而亦装出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祝酒。

张家的人缓解了气氛,方才士子间的那股羞惭也渐去,转而换上的高谈阔论的欢乐。

“如萧郎这般清冷之人竟也是能言善辩的!”庾翼握着酒杯温雅地微笑着,只是没有看着萧晗而是专心致志地赏着歌舞。明明是赞叹的语气,可萧晗分明听出了玄妙之音。

萧晗正要说什么,忽然庾五身后的护卫上前俯首靠近庾五的耳畔不知在说什么。

那护卫退下后,庾五才将专心观赏歌舞的眼神转了过来,黑曜石的瞳孔里全是萧晗的影子。他抿了一口酒,温声笑着说:“萧郎数次借庾某人的势,今后怕是不能如愿了!”庾翼的嘴角总是时常盛开着温暖的花,此番言语亦是他素日的温和。

萧晗定定地盯着庾翼,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郎以为‘祸莫大于轻敌’如何?”他自是不需要萧晗给出答案的,“萧郎以为我若是中了什么毒害了什么病如何?萧郎以为我若是如此了张家又当如何行事?”

庾五倒是说得气定神闲,仿佛在与萧晗谈论什么诗书棋艺,优哉游哉的。然萧晗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张家确实不敢对庾氏动手,但是令庾五生场病还是可以的,而张家亦完全可以在庾五缠绵病榻间大施拳脚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顾之忧。而庾五则打算将计就计,他要令张家轻敌,故而斩草除根。然而这样却是对萧晗最无利的,庾五的将计就计势必会拖延很长一段时间,张家也算聪明,只要庾五病了,他有何必考虑到萧晗与庾五之间的微妙关系,到那时候他便会至萧晗于死地了!总而言之,萧晗势必不能令庾五行此计!

彼时,玉蘅又轻轻靠在萧晗的耳畔道:“主子,张家在酒中加了东西,欲针对庾五!”

看来剿灭黄龙山匪一事令得张家慌了阵脚,张家坐不住了,竟这么急着下手。神色一转,萧晗猛然想到,此等大事张家定是要谨慎谋划何故这般容易地令玉蘅刺探到了,看来定是故意令自己知道,然后等自己揭穿之时,张家再稍微运作将一切推给自己,如此这般自己还真不能拆穿了啊!

再望向庾五,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眉目间亦还是温润如玉的笑意,仿佛这件事不关他一般。

萧晗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淡淡地说道:“萧晗还是那句话,‘草中之蛇虽不可惊,然惊弓之鸟必有差’,如今这鸟已被我惊起了,还望庾郎细细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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