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心说起这些时日的经历,原来周士昌回到灵丘不久便即病逝,临终之前仍是对桓震耿耿于怀,始终以为他是个两面三刀墙头草式的人物,遗命再三叫雪心不得嫁他,这门亲事就此作废。可是自己既死,雪心一个女流总得有人依靠,没法子,在凤翔府雪心母亲的亲族之中拣了个马马虎虎过得去的,将雪心婚配过去。不久周士昌一命呜呼,雪心只说要替祖父守罢了孝方肯出嫁,那夫家在当地也是豪门大户,听说此事自然一口答应,却提了一个条件,便是要雪心迁去凤翔守孝。雪心无法可想之下也只得答应了。
好在夫家尚守礼数,安顿她住在一所尼庵之中,按月送来用度,并不曾强逼着成亲。岂知过了不久,忽然有一日山贼乱匪洗劫县城,将那夫家满门七八十口尽数杀了。雪心举目无亲,只靠替人做些针黹,浆洗衣服度日。后来偶然结识一个辽东戍卒的妻子,替她读丈夫寄来的家书,这才知道原来桓震已经在辽东做了官。想起爷爷死前对桓哥哥仍是恨之入骨,总觉得有三分对不住他。况且凤翔一带屡遭贼患,也已经快要过不下去,左思右想,不如索性去辽东投桓哥哥罢。
主意打定,便求当地的一个行商带她前去。那行商是个劭德长者,一路照应她直到遵化,这才分手南下。雪心在遵化做了月余活计,攒了些许盘费,正要再度启程,忽然却传来鞑子入关的消息。她不敢西行,又不敢滞留遵化,只得一路逃难回到北京。凭着记忆来过桓震家数次,总是大门紧锁,空无一人,偏偏傅山又搬了家,公铭乙也已经去世,她无处投奔,流落到一家豆腐坊里帮佣。好在那家并没男主人,只是老板娘与她两个相依为命。这日左近一家大户做席,她奉命送豆腐前来,回来的时候不因不由地便顺脚走到了桓家附近。说着说着,不由得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想起了往昔的艰难时光。
桓震这才明白,何以自己在灵丘周围百般打听,也找不到他祖孙的半点消息,原来早已经迁到了凤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雪心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磨难,不觉心里发酸,温言道:“好了,别哭,别哭。这不是见到桓哥哥了么?豆腐坊那边同老板娘说一声,不必再去了。等今晚把你山哥哥也叫来,往后有咱们两个照应着你,甚么也不用怕。”这么说着,不觉苦笑,现下城里这般光景,过了今天还不知明天怎样,自己凭甚么恁大口气,说要照顾于她?
雪心毕竟年纪尚轻,见到桓震,欣喜之下似乎早忘了昨日多苦,只是缠着他说辽东故事。桓震却没这份心绪,谈起天来心不在焉,问他十句,他只答得一句。雪心何等聪明,一阵欢喜过后,也就瞧出桓哥哥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桓哥哥,我在城里不住听人说,你们辽东的大将军袁崇焕投了鞑子,你可是因为这个烦恼么?”桓震苦笑不答,心想这种事情要对她解释清楚,恐怕得花上个一年半载的工夫。却听她道:“叫我看,要分辨那袁大将军是不是真的投降,却简单得很。”桓震奇道:“你说,有甚么法子?”雪心一本正经的道:“现下鞑子不是围城么?他若能打退了鞑子,便是好人,倘若由得鞑子打破了北京……”说到这里,见桓震脸色骤变,不由吐了吐舌头,再不说下去了。
桓震只觉胸中郁闷之极,雪心不通军伍之事,这么随口说说尚还有情可愿,可恨的是崇祯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也抱着这样的念头,这又算作甚么?手臂一动,恰好按在腰间袁崇焕的佩剑之上,顺手拔剑出鞘,瞧着那明光闪闪的剑身,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论成败,总要干它一场。
当晚他将雪心送到傅山家安置,傅山见了雪心,也是十分高兴,一口答应加以照顾。桓震更不多说,趁着夜色去走访了韩爌、成基命、钱龙锡、刘一燝、刘鸿训等等几个朝中要员。他早有准备会吃闭门羹,却没想到除了刘一燝之外的其他人,连同韩爌在内,竟然都避而不见。韩爌是袁崇焕的座师,袁崇焕此番下狱,倘若罪名坐实,他决然脱不了干系。当此紧要关头,他居然也不肯见面,与他平日为人迥然相异,当真叫人百思不解。
刘一燝却是慷慨激昂地对着他拍了胸膛,道是次日早朝便要苦谏皇帝,务要替袁崇焕洗脱罪名。桓震对此压根不曾抱甚么希望,倘若崇祯听得进大臣劝谏,早已听了,何必等到现在?看看刘一燝的怒气发泄得差不多,便要起身告辞。
刘一燝起身送客,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家丁传话,说是兵部余郎中求见。刘一燝愣了一愣,瞧了桓震一眼,顺口叫请。桓震自觉不应再待下去,却又想听余大成说些甚么。正在犹豫之际,刘一燝却替他解了围,道:“桓总兵既然来了,不妨大家一起谈谈可好?”桓震求之不得,一口应承下来。
余大成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乍见桓震在座,先是微微一惊,继而面露喜色。匆匆行过了参见之礼,劈头便道:“刘大人,桓大人,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