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沉心一想,当即霍然大悟,原来这朱信所以对自己行踪能如亲眼所见,那并不是他本人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却是豢养了一群暗探式的人物替他卖命。转而想到,他此刻既然当着自己之面叫这一众暗探出来,一则是对自己示以信任,一则更是向自己示威,暗地里警告自己,若是不与他为友,那么这些暗探既然能够跟踪,也就能够杀人。
他想通了这一层,心中对于这个少年公子的真实身份,却更是一团迷雾。他既能够养的起暗探,又有这必要去养暗探,想必也是甚么官宦人家子弟;只是自己一介白丁,囊中空空,毫无名气,他这般盯上了自己不放,又有甚么好处了?然而苍蝇不落无缝之蛋,必定是自己行事之中哪一点引起了他注意。回想来京几日,除却杨家这桩事能称得上是一桩事情之外,其余尽皆不值一提,加上方才又是一见面便问自己杨涟之事,那么他必是冲着杨涟而来的了。他虽然肯定这一点,但却猜不出对方是敌是友。现下杨之易尚未脱困,自然不能胡乱讲话,当下摇了摇头,那不是说自己不明白,却是说虽然明白了,仍是甚么也不能说。
朱信瞧着他一瞬间神色连变了数变,自然便解他这一摇头间的涵义。他叫这些暗探出来,虽然确有威胁之意,但是桓震抵死不讲,他也不能怎样。当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当真作别了罢。”对着车外道:“徐应元,你叫人送桓公子回去。”
桓震耳中听得这“徐应元”三字,犹如当头打了一个霹雳,瞪大了眼睛,望着朱信,只是发呆。忽然道:“你……”朱信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桓震原本想要说“你便是崇祯”,一转念间,却又吞入了肚子中去,摇头笑道:“没什么。”一来此刻的朱由检仍是信王,叫他“崇祯”殊为不伦不类;二来桓震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突然想到,现下的情形乃是:自己已然晓得他是朱由检,而朱由检自己却并不知道这点。
自打那日过卢沟桥以来,桓震每日闲暇时总是苦苦思索,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究竟能够做点甚么,才能改变将来的命运,最后的答案,被他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崇祯。他在后世之时读过明史,又读过许多演义小说,对于崇祯皇帝的残忍好杀,暴躁多疑甚是印象深刻,知道若不是崇祯自毁长城杀了袁崇焕,女真未必便能入关;若不是崇祯刻薄寡恩,将一众大臣杀的杀逐的逐,满清挥军南下之时,也不至于举国无人相抗,甚至铁骑所到,处处望风披靡;若不是崇祯小气吝啬,舍不得发内帑赈灾,却要兵士捉老鼠填肚子,也不至于整个大明朝的jūn_duì如同一条蛀满了蚁穴的长堤,外族的洪水一旦冲来,立刻便全面崩溃。
他想来想去,在这个君主**时代,内忧外患交织,想要自立门户,必定不能兼顾内外。倘若在内战之时,女真打了进来,那自己可就成了李自成张献忠一般的人物,这一条道路,早在一开始便被他给否定了。还有另一条路:如今的朱由检,年方十六岁,尚未登基,还是那个惧怕魏忠贤如惧虎狼,每日不是闭户读书,就是闲荡饮酒的信王。倘若自己能够在他登基之前取得了他的信任,至少能够对他施加一定的影响,哪怕只保住袁崇焕一条性命也是好的。然而这个想法,想来容易,做来却难。崇祯此人性格优柔,任察而果杀,想要取信于他,简直难过上青天。历史上真正得他信任的倒不是没有,可惜全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监。
这种种千头万绪,在桓震脑中已经思谋了许多时日,此刻一见朱由检本人,立时圆转起来,不论如何,现下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这件事情,决然不能给他瞧破了。当下说几句闲话,岔了开去。他既知朱信便是信王,自然不能轻易离去,然而方才两人已经道别,此刻若再赖着不走,不免招人疑心,倒不好办起来。没奈何,宁可此刻暂且先走,也不能让朱由检对自己起了怀疑之心。
当下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回身向着车上拱手道:“这就告辞。不知以后可能再见?”信王一笑,道:“听天由命罢。”桓震本拟他会出言挽留两句,自己便可顺水推舟,再与他接谈。既知道这是信王,自然不怕他迫害杨家,或许这桩事情还能得他臂助,哪知道他竟连容后再叙的漂亮话儿也不说一句。这一下当真没了办法,只有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