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都掺着一分绵情,诚挚。它化成了青烟,从那头来,轻倩地往这里去,朝身体钻,连着恍欣混合成了明光,在心底万分慎毖地绽放着。
这番珍重,倒害她不禁屏息,她知卫央内敛,平日不会多言长情话,最甚不过以永生不放手发誓,自己当然亦是。
好似她们这般的人通常都是做的多,是把那个字刻入行中,而不是常提于口边。
犹似被这番阵势愕住,她稍微害羞含了颈,面晕浅春,低眉佯行,“你不必特意和我说,我们之间早就无需用此起誓,但你既已说了,我也得慎重告诉你,我待你皎若云间月,清如冰心壶。若含半字假话,我死后永栖黄泉路,生生世世不居人。”
脖侧被吻之处似染了胭脂,格外显眼,同耳根子一般。
“以及……无论你做过甚么,我始终记得这命待你如何寒凉,你已经很好了,好到我都不知似你这般好之人,为何上天要待你至此?若天下人欲怪罪于你,我只会感到可笑,应是由你决定原不原谅这天下,而非他们来定夺你。”
她环手勾住对方玉颈,安静地享受着每一寸呼吸。
像泥土深深攥紧了花根。
怀搂心上人,吸香入鼻,她久久地拥着她,不肯松手。
其实她对来日无所畏惧,只怕明日,以后,某个遥远的一日会再也无法拥住她,但那定是与春归人老、白发苍颜有关,即便可以重回过去,人终有一死,可只有在那日到来之前——世间才仅此可以将她们分开。
至死不渝。
卫央枕在她发鬓上,单手紧紧握住她的右肩,任由她倚靠,极有安容之感。
二人就此沉浸其中,案上茶盏飘出几缕清香,格外沁心。
怀中,那头稍低之人呼吸温热,此起彼伏,胸是柔软的,发丝会触痒,呵出的白雾扑向容颜,冷冷的,又四散而去,无比真实。
这一切都表明,她是活着的。
至少在这一世如此。
其实她不会知,在卫央眼中,她们之间,生与死并非是那最沉重的。
它分离不了她们。
时辰可以向前走,亦可以回溯,但它无论去何处,这份爱永远都不会改变。
是生是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爱着她就足够了。
卫央秋眸略垂,怀中之人呼吸均匀,身子未曾变冷,未曾逐渐流逝血液,未得腥味弥漫,心是跳动的,透过衣物,她能感受到那颗心是活的。
但在上一世,这具身子是消殁的,无息的。
就在那段错过的前世,就在黑云压城、封宫赐死的那一日,当时再无第二个人记得比她更清楚,大殿瓦外薄暮冥冥,帷内风刀霜剑——而她,怀中正躺着她。
寒白玉盘斜倒冰地,蟠桃酒壶倾洒鸩酿,怀里之人亦的的确确是停止了呼吸。
玉钗散落,青丝垂娴,襦裳被黑血染乌,触目惊心,唇角余留一丝血痕,双眸涣散,在饮下太后命高德忠赐下的鸩酒,注定沦为家族弃子的美人保持失神望着前方的模样,在这一世就此陷入无际的黑暗。
而搂着她的人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殿外长空。
墨稠如盖,密云不雨,犹如上天正在抽离怀中之人性命,当察觉掌心发空时,那一定是思念之人的灵已经彻底离去了,彼时,雨才算落得个酣畅淋漓。
活着的人就在这里,看着天边那个虚无之物,冥冥之中,裹着前世今生,承载着她的思念,愈来愈远,愈来愈无法接近,离她相隔千万里,终归云端。
尽管悲伤,但她也知从此刻开始,怀中之人将面临的那些才算真正重头再来,这一世不过是场局中局,只因它被太多人破坏得面目全非,濒临毁灭。
若是一群人皆知自己命终如何,便会展露出人本最恶之面。
——“你若想救她,只有先杀了她。”
这个声音自回忆中来,靡靡不去,似梦魇缠身。
想要救那个人,却得先杀了那个人。无可奈何,却深谙为何。
所以,还有诸多来不及道的临别言,都只能留至下一世了。
“在下一世等我。”
她早就在耳畔对她道。
怀中人紧闭双眸,并未听见,像在享受这命予她的最终安详。
可那时安详睡去的人儿不会明白,只要有这个人在,来世她的命就永远不会过早结束。
只不过一个人暂且留在这一世,而另一个人,将平安地步入下一世,重头来过。
所以在她们之间,相隔的永远不会是生死,而是世与世,今世与后世,这世与那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