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退,已经没了退路。莫三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望着步步紧逼的关绍,反倒向秦征的马车走去。
“上次,就是你带头去捉的奸吧?”马车里传出秦征百感杂糅的声音,随后,马车帘子一放,一个小尼姑狼狈地钻出来,向弗如庵后门跑去。两个侍卫上前,将马车里的关绍搀扶了出来,叫他背靠着车厢坐在车辕上。
“上次?”莫三微微挑眉。
“装什么糊涂!”秦征压抑着身上的怒气,两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果然关绍说得不错,你就是云儿养着的狗,一心要揪住我的小辫子!今次,你又想去父亲那,告我一状?”
齐清让忙道:“大公子,上次的事,不是为抓真凶惹出来的吗?”
“抓真凶,犯得着,那么多人去抓?”秦征冷笑着,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腿,“莫三,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莫三低着头,笑道:“大公子既然信了关绍,那我莫三如今就是百口莫辩了?”不咸不淡地望向关绍,笑道:“你是从穆霖那,得知我跟弗如庵的庵主交情匪浅?”
“一样的计谋,最好只用一次。”关绍抱着手臂,吹开落在面前的一缕碎发,眸光微微闪烁地说道:“我早劝大公子了,你这样狡诈奸滑的人,是不会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只要你揪住一点空隙,一定会斩尽杀绝。除了思虑周全,你这人还有一样长处,就是油嘴滑舌。”顿了顿,胸有成足地昂首道:“现如今,你且拿出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大公子不问你的罪,反倒疑心我居心叵测瞧瞧。”
莫三伸手挠了挠眉毛,笑嘻嘻地问秦征:“大公子要如何处置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秦征字字淬毒地说,两只眼睛紧紧地黏在莫三身上,似乎要将莫三看穿一般。
莫三低头一笑,瞥了一眼钱谦,“钱谦,你好深的心机呀。”
钱谦一头雾水地呆住。
不是他?莫三微微蹙眉,又看向关绍,思忖着关绍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算计的,是从一开始就跟穆霖合伙骗了钱谦?还是不知道钱阮儿背叛他,单以为只要扯出弗如庵的事,他就会跟来?
“抓住他!我要他跟我一个下场!”秦征咬牙道。
齐清让忙张开手护在莫三跟前。
莫三望着关绍:“你以为,我不敢揭穿你?”
“你揭穿就是,”关绍伸手遮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此时此地,还有人会信你不成?”
“少爷,怎么办?”齐清让护着莫三步步后退。
莫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齐清让的肩膀,“这会子,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求菩萨,菩萨也未必会答应。”关绍笑了,快步走到马车边,立时在秦征耳边低声道:“倘若叫莫三回去,倒打一耙,只怕大公子越发不得国公爷待见了。”
秦征两只手抓在车辕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定是因我偶然将他爱慕的凌家八小姐的画像给了大公子,他怀恨在心,才……哎,大公子本有无量前程,现如今却不得不……”
“今儿个,绝不许莫三活着回去!”秦征用力地挥了下手,带动身子向前一晃,险些跌下马车,羞恼之下,越发恼恨地道:“抓住他!送他上路!”
“是。”秦征的亲信侍卫应着。
“少爷!”齐清让皱着眉头,护着莫三又退了两步,莫三带来的人也立时围了上来。
“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关绍笑了,依旧抱着手臂去看拿着棍棒,要打断莫三两条腿的侍卫。
秦征焦急地说道:“快快处置了他,若是印透山那被人看出破绽……”
“公子放心,不会出纰漏——”话未说完,就听一阵马蹄声逼近,关绍忙转过头去,望见柳承恩带着人追了上来,登时眉头一跳,待望见柳承恩身后的马上捆缚住的人,更是脸色煞白。但不过瞬间,就又神色如常。
“柳老将军来了?”秦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两只手张开,从容地望向柳承恩的马匹,扬声道:“老将军怎么有雅兴过来?”
“大公子,瞧老夫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玩意!”柳承恩笑着,翻身下了马,抓住身后马匹上被捆缚住的男子,将他提到秦征的马车前。
“这是……”秦征糊涂了,望着那虽被捆缚住,且已经约莫有四五十岁,却依旧容貌英俊、气度潇洒的男子,狐疑地问:“这是谁?”待见那男子微微抬头后,只觉这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外甥像舅,指不定,公子见过此人的外甥呢。”莫三笑了,原来关绍还没防着钱谦、钱阮儿。
关绍紧紧地攥着拳头,待见被捆住的柳豁然转头看他时,心猛然跳了一下,疑惑地想柳承恩怎会抓住柳豁然?
“他究竟是谁?”没有地方可爬,秦征就用力地拉着脖子去看。
“他是皇帝的大舅子,柳豁然。”柳承恩捋了一下胡须,哈哈地大笑一声。
莫三忽然出声道:“若不是关大哥指点,这人就跑了呢。”
“关绍指点,你也知道?”秦征呆住,狐疑地想这么要紧的事,关绍不说给他听,为何要说给莫三、柳承恩听。
莫三勾搭着关绍的肩膀,聒噪地叫道:“那柳豁然老奸巨猾,偷偷地收买了凌家的一个下人,逼着那下人,拿着关宰辅安危,胁迫关大哥哄着大公子杀我。”
秦征呆住。
关绍当着柳承恩的面,无力辩解,只得缓缓地点头。
柳承恩捋着胡须,由着莫三信口开河。
“那如今……”秦征张口结舌,忽地问柳豁然:“你要借刀杀人?”
柳豁然望了一眼关绍,又垂下头。
莫三笑道:“不是借刀杀人,是要陷纡国公府于不义,倘若大公子杀了我,叫国公爷如何面对我祖父、父亲,如何给雁州府上下一个交代?”
“是这样吗?”秦征蹙眉,因恼火自己被人愚弄,涨红了脸。
“是。”关绍肯定地说,又惭愧地拱手道:“关绍虽关心父亲,却也不能陷害国公爷,无奈之下,怕露出破绽,不敢说给大公子听,只能求了莫三、柳老将军相助。”
秦征气恼之余,又因擒住了柳豁然大喜过望,忙道:“这些话都不必再说了,速速将柳豁然交给父亲,将他的险恶用心说给父亲听才是。”
柳承恩捋着胡子,笑道:“大公子,马塞鸿才领着简将军、樊尚书回来,再加上公子将柳豁然带回去,今儿个,纡国公府算是双喜盈门了。”
“简将军、樊尚书?这二人先前不是发话,宁死也不肯进雁州府吗?莫非是因为,听说段先生追随了我父亲?”秦征惊喜地说道。
“指不定呢。”柳承恩走到莫三身边,拍了拍莫三后背,“大公子刚才,不是当真要杀了三儿吧?”
秦征忙道:“老将军,我虽被蒙在鼓里,但早觉察到关绍无端端诋毁三儿必有缘由,岂会当真害三儿?”
“那就好,哎呀,大好的天,”柳承恩手搭在眼睛上,一手掐腰打量了一回树林,“大公子就带了柳豁然回去,我老头子且领着三儿打些野味,回头跟国公爷一起吃点小酒。”
“……是。”秦征也不敢去深究柳承恩看没看破,只觉带着柳豁然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于是催着侍从将柳豁然放在马背上,就赫赫扬扬地回城去。
柳承恩望着马车留在地上的痕迹向远处蜿蜒,就纳闷地问莫三:“关绍究竟是什么人?他害你,你为何还替他遮掩?”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将军、我,想叫他成什么人。如今将柳豁然交上去,关绍也立了功,雁州府人都知道关宰辅之子智擒了祸害苍生的奸相,关绍就只能在忠良之后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柳承恩摇了摇头,思忖着关绍的身份左右就是那几样,何必追问?留有悬念,才有玩头。
莫三笑道,听见车轮碾压枯枝的声音没了,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若是老将军迟来一步,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若不是峥儿送信,我哪里知道你会被人引到这地方来?看来,是关绍那小子要报复上会子软禁他的事。”柳承恩重重地在莫三后背一拍,拍得莫三趔趄了一下。
“……不知,老将军如何抓住的柳豁然?”莫三心有余悸地问,只觉日后关绍连钱谦、钱阮儿也信不得了,须得想法子,叫关绍明白今次的破绽全在穆霖身上,才能保住钱谦、钱阮儿两个。
柳承恩背着手,笑道:“昨儿个峥儿忽然送信来,说大公子身边的茅庐说,大公子不知怎地,被关绍引着将你看成害得他瘫痪的罪魁祸首;又说大公子兴许会在弗如庵周围为难你;又说,那柳豁然就藏在弗如庵周遭,只等着大公子害了你后,关绍借口替他毁尸灭迹,再去跟柳豁然相见。”
莫三也不由地佩服起关绍的心思缜密来,“如此,就算关绍不见了,大公子唯恐自己害我的事被人揭穿出来,也会为他隐瞒?”
“亏得峥儿佛高一尺。”柳承恩哈哈地笑着。
逃过一劫的莫三却笑不出来,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压根没有的汗水,有些气恼凌雅峥并未提前跟他说,须臾又想,倘若说了,兴许就露出破绽了,毕竟,关绍可教唆得秦征一直盯着他呢。强打精神地陪着柳承恩打了两只兔子,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搂在怀中,骑着马走在回城的路上,就又问:“马大哥带回了简将军、樊尚书,国公爷怎么说?”
“国公爷什么话都没说。”柳承恩说。
“没说?难道马大哥没有……”
“什么?”
“向国公爷提亲?”
柳承恩错愕了一下,就笑道:“若你是国公爷,见有人为你家女儿这般卖命,难道不会多钓着那人,等着瞧,他还会立下什么功劳?”
“……”莫三一叹,到底是他的想法太简单了一些,随着柳承恩回了城,先打发人给凌雅峥送信,叫她将破绽都推到穆霖身上,就打马向马塞鸿的衙门去,待进了衙门里,望见马塞鸿对着满桌案卷愁眉不展,一旁还没回家的莫二满脸风尘地陪着,就忙走到莫二身后,轻轻地揉着莫二肩膀,望着马塞鸿的脸色说:“无功而返?”
“也不是无功而返,”马塞鸿蹙眉,“至少,国公爷比先前,更重用我,至少,已经令我处置朝廷前来提亲、并白家一事。”
“马大哥要如何处置?”莫三问。
莫二伸了个懒腰,说道:“简将军、樊尚书,原本就有心投靠雁州府,我今次去,却也没费什么力气,不过态度恳切些,给他们个台阶下,他们就随着来了,但朝廷那边……还有白家,都不是那么容易办下来的事。”
“据我说,好好处置了朝廷提亲那档子事,白家瞧见了,自然服软。”莫三说。
“说得容易。”莫二嗤笑一声。
“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用对了人。”莫三笑道。
莫二微微蹙眉,马塞鸿立时问:“这对的人,又是谁?”
“关绍,好歹也是关宰辅之子,马大哥只管叫关绍随着你,对朝廷的人说,若想叫柳豁然回去,就拿了关宰辅来换。”莫三笑道。
莫二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这么一说,这事果然很好处置。那我没什么好挂心的了,回家去了!”张着嘴,就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莫二兄弟……”马塞鸿伸手挽留了一下,见莫三也要走,就抓住莫三袖子,满眼疑云地望着莫三,迟疑再三,终于问:“三儿,今次,你又是如何知道,简将军、樊将军早有意投诚?”
“偶然得知。”
“那为什么,不将这功劳自己领去?”马塞鸿又沉声问。
莫三笑道:“三儿生性惫懒,唯恐多领了差事,巴不得躲开呢。况且,马大哥是她嫂子的哥哥,这裙带,我也已经攀扯上了,不是吗?”
“这可是事关日后前程,封侯拜相的大事!”
“莫三心无大事,马大哥若过意不去,就叫这天下无事吧。”
“天下无事?”马塞鸿恍惚了一下,秋日照入窗口的夕阳虽不耀眼,却叫他眼前一花,仿佛看见莫三身上,另一个影子剥离开,不由地豪迈道:“好!”
莫三转身要走。
马塞鸿又忧心忡忡地说:“国公爷正忙着给二公子树立威信,如今却是大公子擒了柳豁然回来,虽是好事,但只怕二公子的声威又被大公子压住……大公子毕竟是瘫痪之人,此事对国公而言,也不全是好事。对你这二公子的伴读,绝非好事,须得想法子,给二公子立威。”
“立威?”莫三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除了二公子才思敏捷、勤奋上进,还有什么法子可叫他立威的?虽二公子比大公子更有天分,但到底,运气不佳。先前错过了元宵佳节露面的时机,随后不是天灾就是*,一直不曾在雁州府百姓眼中正式露面过……只怕,先前一心将二公子看做国公爷后继之人的,此时眼见大公子子嗣无碍,又‘足智多谋’擒住作恶多端的柳豁然,又要在身子健全却还没崭露头角的二公子、虽残疾却声名远播的大公子之间摇摆不定了。人心乱了,国公府只怕……”
马塞鸿见莫三果然看得明白,忙问道:“那你是倾向于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莫三笑道:“现如今,自然是二公子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罢,背着手,想着去凌古氏那“撞大运”兴许能见到凌雅峥,于是走出马塞鸿的衙门,从齐清让手上接了兔子,就骑马向凌家去,在凌家虎坐门楼前停下,轻轻抚摸着兔子头,就去看从对面回来的关绍。
“国公府双喜盈门,不知国公爷打算如何庆贺?”莫三问。
“……明日,为简将军、樊尚书接风洗尘。”
“原来如此,那明儿个,你且多吃两杯。我跟马大哥说过了,且叫他拿着柳豁然去换关宰辅。”
关绍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瞥了随从一眼,下了马,走到莫三的马下,仰头看着莫三:“你又耍什么花招?”
莫三矮下身子,笑道:“什么花招也不是……只是想瞧瞧,太子爷会否为了自己安危,杀了亲舅舅。毕竟,关宰辅应当是入土多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知朝廷会送什么人来?”
关绍脸色一白,“你逼我杀亲舅舅?”
“何必说得我如此不仁?你们舅甥两个,可是算计着,拿着我的死,逃之夭夭呢。若你是个仁义之辈,岂会怕露出破绽,就想到了杀舅舅的事?”莫三笑了,见邬音生迎了出来,就翻身下了马,几不可闻地对关绍说“要趁早,不然,就没时机了”,笑着,转身就随着邬音生向凌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