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阳下,一只穿着青布鞋翘的小脚跨出门来,卫芊心中一凛,失望的情绪像一盆凉水,嗖然迎头倒下。
不是他!
那是妇人的小脚,她不是鲁齐!
死了,鲁齐他是真的死了。
是她亲手将他葬在这昆山之巅,与日月相伴,听风过山林。
卫芊莫明地觉得委屈,双目嗖然湿润,喉咙阵阵发涩。
“卫芊!”
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她期盼中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依依。”
缓缓抬头,卫芊努力扯动嘴角,尽量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一点,然而吐出来的声音,仍是干哑,粗嘎。
依依脚下一虚,她嗖然后退了一步,将背抵在墙上。
直到这时候,卫芊才发现,她比起从前来,竟然清瘦了许多,苍白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赢弱无助。
卫芊一愕,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光景了?”
“你呢!你为何会来?”
依依不答反问,言词急切。
卫芊讪讪止步。
她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依依并不欢迎。
僵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向依依,卫芊语气淡然:“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鲁齐生前并未见得你有多希罕他,如今已经化成一丘孤坟,一堆白骨了,你又何必假意惺惺……”
“依依!”
卫芊大声喝止依依的唇枪舌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依依嗖然收声,原本凌厉的目中,渐渐溢满后悔,愧疚,惶然,各种复杂的形色。
“我只是看看他,与他说一会话,稍后便走。”
卫芊叹气。
她深知,鲁齐之死,对情根深种的依依打击之大,更甚于自己。鲁齐是因她而死,依依对她不能谅解,在卫芊看来,亦是情理之中。
深深望了一眼面如素帛的依依,一抺苦涩掠过心头。
卫芊心里幽幽一叹:自己跟依依的缘份,始于鲁齐,也止于鲁齐。虽然无奈,却只能叹声枉然。
深深望了依依一眼,卫芊终是转身大步朝鲁齐的墓地走去。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依依的身体颤栗着,她的齿唇格格作响,目中的热泪已汹涌而出,人也缓缓滑落于地。
卫芊走得很快,带着几乎急切。
临到鲁齐坟前时,她却害怕了,怯弱了。
她一步一挨,脚步如有千斤。
然而,她再是怕,再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是切切实实地提醒着她,鲁齐已经长眠于此了,与山林作伴,与日月同晖。
坟上荒草萋萋,看得出来,自鲁齐安眠于此之后,从来无人打理。
卫芊心中一痛,目中的泪再次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
或许是因为依依对他心里有怨罢,所以一直放任这些荒草在他墓上疯长也不曾打理。
卫芊狠狠揩去目中的泪水,蹲下身去,用十指清理坟上的荒草。
一边清理,她一边如同与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喃喃细语道:“齐,我看你来了,离开这许久,你坟上的草都长得这般凌乱了,我今日才来打理,你可曾怨我罢?”
自失一笑,卫芊又自语道:“是我多心了,齐素来是超脱之人,为人大度,又如何会与我如此计较。”
再次捊着袖子揩去眼角的湿意,卫芊嗖然长叹道:“齐,你可知道,段墨死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为之一噎。
原以为一个轮回转身之后再没有分毫关系的人,如今死了,卫芊才骤然发现,原来,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有他的存在。
现在那个角落突然空了,她却嗖然觉得空荡荡的难受。
努力将喉中那股涩意强咽了下去,卫芊手中未停,接着说道:“自我重生以来,每一步,我都走得谨小慎微,唯恐重蹈覆辙。然而,我保全了自己,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别人。例如你。例如段墨!”
“来的路上,我始终在想,人活在世,总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无法取舍的,也总有一些人是无法割舍的。就如段墨,他置身在那样一个两难的位置,即便对我无法割舍,可是事关国家跟子民,他也只能舍我而就江山社稷。这样的道理,我非是不懂,只是,当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总也难免耿耿于心。齐,你相信么?我对他,从来不曾深刻地恨过。只是,只是……”
十指已被茅草所伤,血迹斑斑,然而卫芊却感觉不到痛。
彼时,她的心,比起**上的痛疼何止千倍万倍。
噎了噎,卫芊终是忍不住啜泣着道:“只是,即便我心如此,如今他也无从得知了。”
这世上的人,没有几个是可以过得随心所欲?
就如前世的自己,就如这世的段墨,就如为情所伤的鲁齐,就算求而不得的依依……
现在,她即便能体会段墨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可是就算重新来过,她还是会躲他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