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芊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春祭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样的日子,韩王必然会率领韩氏阖族及文武朝臣前往田间,与百姓祭祀天地。
因为难得见到天子大祭这种盛况,都城中的人,无论士族贵人还是百姓,早早地便来到街道两旁,翘首以盼天子圣驾经过。
卫芊在鲁齐的安排下,早早就坐在临街一家食肆的二楼雅房里,焦急地望着圣驾的必经之途。
楼上楼下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谈论英俊威武的韩王。
无疑,风华正茂的当世天子,短短数年之间便有了一统天下之势,本就最被世人津津乐道了。加之韩王尚未立后,这让世人更增添了许多揣摩跟臆测。
终于,宫门外有钟罄声响起。
直等了少顷,随着宫门大开,韩王率领众臣从宫中鱼贯而出,一时间,“我皇万岁”的声音如滔滔江河之水,滚滚而来。
韩王的行驾所经之处,众人纷纷下拜行礼。
就连街市两侧楼面上簇拥的人群,也俱是肃穆而立,揖首行礼。
痛疼来得没有预警,原本便强撑着只能伏在几上喘气的卫芊,听到韩王行驾辚辚压过青石路面的声音时,不由得心中一热,急切地起身扑向窗棂。
宽阔的青石路面上,韩非正坐在装饰奢华的龙辇上,行走在队列的正中间。
冕服玄衣纁裳的他,看起来庄重而肃穆。
当他带着沉沉威煞的目光,从跪伏在路边的众人身上游弋而过时,那股慑人的天子威严便逼人而来。
明明还是那个刻入骨血的男人,只是骤然见到这样的韩非,卫芊不禁望着他怔怔地,竟愣住了。
初识时那个狂妄不羁的轻笑王侯,在与她相处时,曾经暴戾,也曾冷酷霸道,间或温柔。
到了后来,居然还学会了温柔小意……
回忆太过美好,稍稍忆起,卫芊的唇边便不自禁地绽出一丝浅笑。
目光痴痴地追随着他,卫芊唇边那抺浅笑转为苦涩。
晃眼数月,她竟忘了,韩非如今已是天下诸侯所拥戴的天子!
望着愈行愈近的韩非,卫芊心里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她痴痴地,近乎贪婪地盯视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告诉她,今日一别,再见之时,也许唯有在奈何桥边了。
或许是卫芊的目光太过专注,韩非像是似有所感应一般,他的目光出其不意地直望了过来。
卫芊一怔,想要避开已来不及。
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她跟韩非的鲁齐,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想要阻止,可是明显已经晚了。
鲁齐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将卫芊拥在怀里。
韩非的目光直直而来,似有停,却又如常游弋而过。
卫芊的心跳有一刻的停滞,心里的酸涩齐齐涌上心头,在韩非转头之间,已化成珠泪滚滚而下。
他,忘了她!
毕僳说得没错,雪山乌头跟断肠丸两毒相抵之后,他终究是前事俱忘了。
尽管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
尽管知道,对韩非而言,忘掉自己,比起清醒地体会那种生离之苦要幸福。
可是卫芊仍然无法抑止自己的悲伤。
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之苦,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将卫芊掏空了一般,让她变得天旋地转。
“卫芊——”
鲁齐的惊喝声中,卫芊喉中一甜,一口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便虚弱无力地向后倒去。
卫芊并不知道,就在她倒地的瞬间,韩非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来。
其实韩非也不明白,那个看似士族人家的贵妇,跟那个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站在一处时,明明极为养眼,为何他看了心里竟然会突然一滞,极不舒服。
食肆二楼的窗棂前已经杳无人影,刚才那随意一瞥,竟似做梦一般变得不甚真实。
心里一松,那种莫明的不快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甚是突然。
龙辇上,韩非微微垂目,心里一哂:不过是对寻常的士族夫妻罢了……
急驰的马车中,卫芊面若金帛。
她的神志总流离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似醒非醒。
偶尔清明,映入她眼帘的,是鲁齐憔悴又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
只要卫芊清醒时,他永远笑得暖如春风。
就算是意识沉浮之时,也总有他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不住地轻唤:“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总是无法冲出那一层层迷雾包围的卫芊,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可以听到鲁齐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