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灵独自一个人对着镜子往头上插戴蝴蝶银簪子,一不小心扎进头皮里,疼的“哎哟”叫出声,百灵听见回身儿看了赶紧过来,责怪蔼灵不该个个儿插簪子。蔼灵撅着小嘴儿,叫百灵给戴上。百灵把蔼灵两个小辫子盘在脑顶后插上簪子,蔼灵高兴的一拨浪脑袋,簪子上缀的两个小雀儿来回摆动。蔼灵蹦蹦跳跳跑到殷张氏身旁偎偎的,张着圆圆幼稚的呈着红润的小脸儿,看着姐妹们的高兴样儿。百灵拿个洋粉盒往艳灵脸上噗粉说:“你说大哥够有能耐的,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硬是钻老山窜老林子,风里雪里,走南闯北,关羽似的,过五关斩六将,蹦跶一个多月,神出鬼没,浩浩荡荡,滿面春风的回来了。”艳灵拿小镜子照照的说:“这洋粉是好啊,香拉拉的多匀呀!才二哥说嘛,那些路人,小商小贩,还有倚在铺子门框上的掌柜们,那眼神儿,充满欣佩、嫉妒、猜疑、憎嫌、羡慕。爹那老朋友老转轴子,眼里更是贪婪。瞪着肿眼泡子,转着堆满肉肉的脖子,东张西望,看着那一爬犁一爬犁的东西,眼睛都绿了。”百灵盖好粉盒,“搁谁都得这样儿,多虎嘘啊!这大哥的脑子啊,不一般,够转。不过,还像似有啥事儿瞒着咱爹呢,怕爹知道了就麻烦了。”艳灵拿口红膏涂着嘴唇,“大姐,这唇膏吧?”百灵嗯声,“是!”艳灵抿抿上下嘴唇说:“油润润的,比口红纸强多了。大哥能这样儿有出息,这最高兴的是咱爹。嗯,”艳灵拿嘴向殷张氏努努,“还有咱那娘。你瞅打从大哥回来,她那嘴都没合拢过。还能有啥事儿,你别事儿妈的瞎猜猜了。有啥比无后为大更大的事儿了,老公母俩算有指望了,咱姐妹也有了依靠。哎,大姐,说是二哥要和三姓周叔家的小姐订婚,有这事儿吗姐?”百灵拿一条合浦珍珠项链戴在艳灵颈上,“大哥挺会买的这,你戴上真挺合适的。”艳灵摆摆正项链,“大哥最懂女孩子心思了,也最讨女孩子喜欢。不像二哥,杵橛横丧的。二哥倒像个站着撒尿的,野男人味十足,就太尿性点儿了,不好拿怼。咯咯咯!”百灵点着艳灵的头,“还笑?一个姑娘家,说这个话,不臊挺得慌吗?”艳灵捂下脸,一甩辫子说:“俺看三弟倒挺好玩的。嗯,就好使小性子,太嫩了,像个豆芽菜!”百灵两手搭在艳灵的肩上,贴艳灵的脸说:“三弟那小样儿,怪着人疼的。他就像老也长不大似的。俺看你倒挺呵护他的,啊咯咯。”艳灵一抹眼剜下百灵,似生气地说:“大姐,你说啥呢,俺撕烂你的嘴?”百灵举举手掌,服软地说:“嘿嘿,俺不说了,行了吧?要说二弟的事儿,俺听娘念叨起过。说那意思是咱爹先提的话,周叔在二弟来咱这旮子路上,不在三姓周家待过两天吗,周叔周婶还有美娃妹子都相中了。不过,还没敲死。”艳灵放下手中镜子站起来,噗粉的脸颊里透出红晕,“那说就是有门了!哎,三弟沒人提过啥亲吧?”百灵看着艳灵的眼神,抿嘴一笑,说着跑开,“二妹,听你的话,天鹅有吃肉的心思?”艳灵追逐的扭打百灵,两人咯咯的嬉闹在一起。
“大姐你在不老实,俺就把你在奉天跟那个男同学要好的事儿抖落出来。”
“你敢小蹄子?”
殷张氏瞅两眼两个大姑娘,念叨,“死疯丫头,凑到一起就傻疯。”
爱灵掏巴出个大枕头似的东西绷到炕沿上,推滚到炕里,又爬上炕,枕在头下,“娘,晚上睡觉俺就枕这个大枕头了,闻着香甜甜的还有点儿酸酸的。”殷张氏看了,拿手指甲捏了一下,竟捏下渣儿来,就疑惑的放到鼻子闻闻,又放到嘴里抿巴抿巴,像吃的啥东西,可又不知道啥玩意儿,指着问,“百灵,爱灵搁哪捣咕出的这玩意儿,像大枕头,咋像能吃似的呢?”百灵放下手里的俄罗斯花露水,走过一看,哈哈笑得捂嘴抹脸,“娘,这老妹子倒会享受。这、这是老毛子烤炉烤的大咧巴,是吃的。俺在奉天见过,也吃过。”艳灵几个姐妹听百灵又乐又笑的说,就都过来爬上炕,抢夺爱灵头下的大咧巴。艳灵手急眼快,一扒拉爱灵的头,捞过来搂到怀里,晃开姐妹伸过的手,跳下地,高高举过头顶,“别抢!别抢!叫娘尝,叫娘尝头一口。”艳灵把大咧巴放在殷张氏怀里,“你尝!你尝!”爱灵爬过来不愿意了,扯到怀里搂的紧紧的,“娘,俺发现的。不给不给!”好灵点着爱灵的脑门子,“你咋的,护食鬼!叫娘尝尝,都给你。”爱灵把大咧巴咧到身子一边儿护着,“你骗人!你骗人!”殷张氏偏向老姑娘的摸着爱灵的胖脸说:“娘不吃,给老姑娘留着。”又对众姐妹说句,“小孩儿都这样儿,一会儿就好了。”蔼灵倒背手冲殷张氏嘻嘻的笑,“娘,叫爱灵嘎吧,俺给变个戏法,你看!”说着,从背后拿出个大咧巴一亮,见好灵伸手,就一闪护在怀里,拿身子挡住好灵,一把掖到殷张氏怀里,“你吃,娘!”殷张氏抬眼瞅下蔼灵笑笑,“娘吃!”就掐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酸唧唧甜咝咝的,格路味!你们都尝尝,新鲜玩意儿。”姐妹们你掰一块她弄一块,品品尝尝地喊酸溜,不好吃。百灵看了,“这西洋玩意儿不是这个吃法,要拿西餐具的刀切成片儿,抹上奶油,就牛奶,一块吃才对。可你们,赶掰馒头吃了。”殷张氏抹着嘴上的咧巴渣儿说:“这老毛子就嘎咕,馒头就馒头呗,整个大枕头样儿,敢情不用起被窝,睡梦中就造饱了。”众姐妹叫殷张氏的一句话,逗得咯咯的绷嘴儿乐。
傍黑,殷张氏和几个姑娘,剪“挂钱儿(也叫吊钱。刻镂吉祥的图案和文字,贴在对联横额上,迎风飘舞,煞是好看)”的剪“挂钱儿”,往蒸好的饽饽上,点红点儿的点红点儿,忙活得热火朝天。
殷明喜滿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翻瞪着小红眼睛,走路跺着脚,一支胳膊背在身后,气哼哼的昂着头,走进中堂。殷张氏笑盈盈地堆着大笑脸迎了上去,“你平常不咋喝酒的,这高兴也不该喝这些呀?”姑娘们诧异的瞅瞅失态的殷明喜,放下手里的活计,围围的靠拢过来想为殷明喜脱衣挂帽。殷明喜打着酒嗝,怒发冲冠的一把徕下头上的水獭皮帽甩得老远,掴在东墙挂的百子图上面,少许灰尘在灯的光线里弥散。他抻着沙哑的嗓子吼道:“叫、叫大德子!”殷张氏从打迈进殷家门,还是第一次看见丈夫如此发威发怒,吓的得瑟发抖,手脚无措。爱灵害怕的扒倚在百灵身后旁,恐懔的看着殷明喜。
“这咋啦这,大过年的这抽的哪股风,高高兴兴的大伙?”殷明喜掐腰瞪着殷张氏,“咋啦,问俺?这畜生,活活要气死俺呀!”殷张氏以柔克刚地说:“大德子回来好好的,他咋惹乎你了?就惹着你,你也不该发这么大火啊,伤了身子?”殷明喜甩头不理眼中柔水的殷张氏,冲站在一旁的潘妈吼道:“去叫啊!”
吉德和吉盛小哥俩趴在炕上核对着账,吉增一个人倚在炕梢儿的炕琴上想着心事,冰花、美娃两人纠缠的在他心里掐架,叫他锁着眉头,拧成疙瘩。突然,窗外潘妈急急促促拍着窗棂喊叫:“大少爷!大少爷!老爷叫你,都发火了,快点儿!”吉德爬起愣坐着,蹙(cu)眉的猜度,“大舅叫俺,还发火,啥事儿呢,东窗事发了?”吉增三七旮旯话的说:“裤兜里甩鞭子,崴杆子了!”吉德犀利一眼,横扫吉增顶了一句,“裤裆里打悠悠,耍球!”吉盛支撑着一支胳膊扒着吉德的胳膊问:“大哥,你外头风风光光的,皮裤反穿毛,光在里头了?啥东窗西窗的,这都找上门了,快去呀?等急了,牛也会尥蹶子的?”吉增下地,把吉德棉鞋拿到炕沿下,“穿吧。裤裆里玩大刀,恐怕家雀儿要不保啊?连毛涮,裤兜里炸丸子,自个儿整圆溜了!佼佼者易污,跷跷者易折,显大包吧,干大枣褶褶了!”
“快点儿呀大少爷,都冻死我了。”潘妈哆哆嗦嗦的直追。
“哎,潘妈就来。”吉德趿拉上鞋,拎起皮马夹穿上,“大舅没事儿发啥火呀?”
“看来这事儿挺大扯,不能小喽!”吉盛说:“你去了,得顺点儿撇子,硬拧,准秃噜胯子。”
“大少爷快走吧,到那你就知道了。”潘妈在窗外说。
“嘎肢窝抓虮子,顺毛捋吧大哥。”吉增目送吉德出了门。
“二哥你说大哥能有啥事儿呢,叫大舅生这么大气?”
“你想啥事儿跷蹊就生啥气呗!”
“啥事儿跷蹊,……走二哥,咱得听听去。”
“那是了。谁当缩头王八啊?”
一会儿,吉德跟潘妈来到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