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说到这哈停了下来,大有欲言又止的味道。他瞅着如花似玉的媳妇,那眼神充溢着许多无奈,许多愁怅,许多忧伤,许多不舍。短短的一个多月厮守恩爱,从不识到相拥而眠,从婚前的风风雨雨到婚后的缠缠绵绵,虽然短暂,俩人已是心心相知、心心相通、心心相印、难舍难分,到了寸步不离的份上了。这要说走的话,还真难于启齿。这对彼此俩人,都是莫大的伤害和严酷的摧残,可爱切情深不能当饭吃,人生谁又能逃过吃喝拉撒这一劫呢?女娲补天造物,捏泥人时就把她的情感、困惑、磨难、坎坷、灵魂、旅程付与了有血有肉的人类了,使人类遵循她设定的轨迹生活、生育、生存。这个人生过程,充满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吉德狠了狠心,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说出来:“俺想明后天就走,到关东山找俺大舅!”春芽啊的一声,撩开被子光出溜坐起来,两只白净净**挺挺的抖颤颤,“你这说走就要走啊?撅达钩逗嘘鲶鱼,你才吧嗒几下子呀?你这一走,就蹽那老远,得猴年马月才回来一趟呀?俺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闲着身子守空房等你,那不守活寡吗?不行不行!你要走,咋的也得等俺怀上你的种,俺得有个指望才行啊?闺女不出门子嫁人,咋守都能守,到老还是黄花大闺女有都是,也没见哪朝哪代给立过贞节牌坊?可一个女人一旦开了封,就再难清身寡欲了?偷贼养野汉子的,偷小叔子勾搭老公公的,寻情觅死的,甚至有跟自个儿家养的狗的,真正树得起贞节牌坊的,那背后是多少不眠夜,多少心酸泪呀?俺不干,你得给俺揣上你的崽儿再走?到那时俺也不拦你,你愿回来不回来,在外头找个三妻四妾的,算你有能襶,俺管也不管?再咋说,俺是你的头房。头者为长,长者为尊,谁还敢骑在俺头上拉屎啊?娘会为俺做主的。俺不信你能翻了大天去,休了俺?俺有了一儿半女,你也得敢?”春芽的一席话,掏的是一个作女人的心里话,在情理之中。吉德心疼的起身搂住春芽,同情达理地说:“你家不是打鱼的吗,咋又成了泥瓦盆匠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春芽说:“理儿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你也得替俺想一想?俺嫁到你们家,才个把个月,你炕头还没烀热乎呢,扔下俺就蹽竿子了,俺不揣上个你的孩子,在外人眼里咋个看俺?还以为俺是石女,盐碱地涝洼塘,生不出孩子呢?”吉德哄捧地说:“俺这就给你当儿子,……”嘿嘿的搂住吉德的头,俩人颠鸶倒凤,几天后,春芽的月信没有来,这是有喜的征兆。
吉德瞅脸上总挂着笑的春芽说:“你可整准喽,别记差日子,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俺一鼓作气,闷上劲,把你鼓捣成一个大肚蝈蝈,立马就生个大胖儿子!”春芽瞥眼吉德说:“嗯哪,一鸡二鸭,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驴七马八,人九囝囝落家,哪有那么快的?你要走就走,猴急也没用?”吉德高兴地说:“俺告诉娘一声去!”春芽一抹吉德,说:“再等等。别是个谎花呢,那不叫娘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吗?等妞妞儿做实了,再说也不晚啊?”
春芽闹小病了,“呕呕哇啦……”吃点儿啥,老干哕。
吉殷氏乐了,穷抖瑟开了,逢人就说俺要抱孙子了。春芽心里却闷闷不乐,在吉殷氏面前装出的笑脸上面,总有一层时隐时现的愁云不经意的流露出来。吉殷氏眼多尖哪,横草不过,啥事儿能瞒过她的眼睛,不免老在心里打拨浪鼓老犯嘀咕。
这天一家人刚吃完晚饭,吉盛沉不住气先冒炮了,吵吵巴火地说:“娘,你的念想都满足了,大哥跟大嫂婚事也办了,大嫂又有了身孕,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样老窝在家里也不是事儿,俺们想到关东山找俺大舅去,咋样娘?”吉殷氏生气的一抿达吉盛,“你给俺闭上你那个黄嘴丫子?一家人,才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几天呀,你吵吵要走这不闪人呢吗?要走,你自个儿走?你大哥要想走,也得过了年,等孩子生下来再走?小孩子生下来不见爹的面哪成啊,德儿就没……”吉烟袋假咳嗽两声,拿眼剜着吉殷氏,褶绺子地说:“这烟晾的太干了,呛嗓子。”吉殷氏自觉自个儿说走了嘴,向吉烟袋投去感激的眼光,随之拿出家长派头蛮横地说:“反正俺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窝一步?”
靠墙坐在北炕吉德身边的春芽,推推吉德,又得意的笑笑,吉德不语的拿眼神瞭了春芽一眼,那意思是,你高兴了?
吉殷氏纳着吉烟袋的鞋底子,接着说:“趁这功劲儿,俺叫媒婆再费心踅摸踅摸,把增儿的婚事订下来,也好收收他的心?”吉盛一嗤溜,对吉殷氏说:“那媒婆,你打死她也不敢给俺二哥拉纤扯片儿的呀?”吉殷氏手掐鞋底子,瞪眼问吉盛,“咋啦?你又扯犊子,俺拿鞋底子醢你?”吉盛往吉殷氏跟前凑凑,嘻嘻哈哈地说:“娘,你脑子挺记事儿的呀,咋忘了呢,”吉殷氏瞥一眼吉盛,愣住的问:“俺忘了啥,猴崽子个你?”吉盛够够嘴的冲吉殷氏说:“大哥婚前,闹那出,二哥没把人家媒婆拿大粪汤子灌死,忘了没?”吉殷氏啊的一翻眼皮儿,“是有这么回事儿,俺倒忘了个溜干净?那有啥,狗记吃不记打,那媒婆冲的是钱,俺多给两钢嘣(铜钱儿)不就完了吗?”吉增从靠着的门框子走到南炕炕边儿,“娘,你省省你那心吧啊,俺可不要那夹板子的破玩意儿?俺这辈子,就打光棍儿。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多自在呀?挑个卖货挑子,周游四方,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四海为家。”吉盛加钢地说:“二哥,凭你那身武艺,当个游侠最适合你了?要想添饱肚子,当个游商也不错?掖县人推个独轮车,卖到哪,吃到哪,住到哪,一路逍遥,一路的情哥情妹,一路的小孩爪子,哈哈,到老了一回身,那么一划拉,一路捡寡妇,一路认儿子,儿孙满堂吗?”吉增抡起拳头吓唬吉盛,“你小子欠揍咋的?”吉盛躲闪地爬上炕,扑在吉殷氏怀里耍娇地嚷嚷,“娘,你瞅二哥又欺负俺了?”吉殷氏一手搂住吉盛,瞪眼吉增,又低头哄着吉盛,“三儿,有娘呢,他敢?”吉增哼的一声,一甩胳膊走回门口,“贱慝慝的玩意儿,等你再求俺的,臭美吧?”吉盛趴在吉殷氏腿上,吐着舌头,冲吉增做鬼脸儿。吉殷氏摸着吉盛娇嫩的脸蛋,“闯那关东啊,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三儿你了?年纪又小,胆子又不大,身子又太娇嫩,打你学徒走了那天起,娘这眼睛就没晴过,想想就掉几滴眼泪。那眼泪疙瘩才快呢,就赶上那伏天的雨了,说来就来。”吉殷氏说着说着,这眼睛就潮了,抽达两下鼻子,吉盛哄着吉殷氏说:“娘,三儿子往后挣钱,都孝敬你老,你愿吃啥买啥吃,愿穿啥买啥穿,禁你够!”吉殷氏抹下眼睛说:“俺三儿就是心疼娘啊!嗨,你们翅膀长硬了,都要离窝飞了,娘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孩大不由娘,早晚要出飞的。”吉烟袋吱的往地上来一个鸭穿稀,又往炕沿下搕搕烟灰:“瞅你娘烧搭的,孩子大了你还能老像老抱子似的老搂在窝里呀?老烧包,先睡了吧!”
月夜微风习习,吹得果树的叶子沙啦啦的响,星星满天,眨着透出凉气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