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像细盐般铺在地上,风一过,冬寒愈发入骨。
然而,长安城里的大司马大将军府中,却是一派热闹忙碌。司徒逸又立下平叛之功,归期在即,阖府上下正在准备迎接他凯旋。
其时,覃楠甫遇刺身亡的消息,尚未传回长安。
覃楠兮放下手中的掸子,又左右审视了一番堂中的那扇七宝云母屏,接着嘱咐了叶管家许多,方才放下心回房去换衣出门。
几天前,司徒翀亲自登门来请。见山楼易主开张,新竹髓启坛迎宾。
原本,小小一间酒楼开张,于堂堂嗣靖国公算不上喜事。可覃楠兮亦怜司徒翀连遭不幸,因而应下邀请,只当是去替他添添人气喜意。
她自然料想不到,见山楼今日实是闭门谢客。只因那楼里,有个司徒翀苦心寻来的人,正在等待着覃楠兮。
本已是隆冬寒胜,又是薄雪铺地,道上的行人愈发零落。将军府的车行迤逦而前。不久,已出了南城门。
将一众护卫和随从留在曲江池畔,覃楠兮只带了纹儿,跟着亲自来迎的司徒翀,自楼后只供他行走的通道登楼而上。
见山楼是覃楠兮少时常游的故地,蓦然再见,她亦禁不住动容,任往事壅塞心头。多少无忧嬉乐的光阴,都曾留在这小小的木楼里?
缓缓拾阶而上,木声笃笃,俯首抬眉,目光所及的,仍是熟悉而陌生的摆设,似乎那些斑驳的木阶板隙里,仍寻得见散撒其中的旧时欢笑一般。
然而如今,冉冉复来,却已是旧日渺杳,唯有窗外遥遥的一江烟波,无情如旧。
司徒翀一路引着覃楠兮,将她让到旧时两人时常安坐的雅阁。言语之间,带着三分周到,七分亲切。毕竟不是在大将军府里,覃楠兮亦被旧地感染,微微有些懵懂。
两人身后恭立的纹儿,悄然抬起头,细细的凝着司徒翀唇角上,那抹诡异阴柔的笑意……
只见司徒翀亲自提壶斟酒,敬向覃楠兮。
他举止庄雅,无懈可击,然而言语中却有意无意的省去了对长嫂的敬称:“你曾说过,竹髓之败,唯气味幽弱。若以芙蕖露相和,增其酒香,必是人间极品。我试了整整一夏,才堪堪找到了不用芙蕖露,却又能增其香的法子。你试试,可好?”
覃楠兮正出神之中,被他的柔声唤回,亦未发觉言语之间细微的差别。
回首时,又恰迎见他眸中的笑意。
那笑意,是那么明朗干净。仿佛是时光猝然间就回到了少年时的某个晌后。覃楠兮看得猛然恍惚,继而心底微微泛起酸涩。对司徒翀,她注定相欠终世,且不能言一字之歉。
司徒翀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雾意,却似乎全然未觉,只亲手捧起细瓷酒盅,敬到她面前。
垂目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浆,覃楠兮默了半晌,才怅怅笑道:“芙蕖露制法繁复,若真以花露和酒,必不能大量酿制。且花露清酒两厢分离,酒香也难均衡。你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可以替了芙蕖露的?”
司徒翀只凝着她,笑而不答,满眼期待。
覃楠兮会意,低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浆。
不出司徒翀所料。她那刻意疏远客套的目光之中,顷刻就泛起惊喜的光华。
故地、故酒,到底还是轻易就化开了覃楠兮故作出的疏离。
他太了解覃楠兮了。她生性念旧,生而重情!她深觉自己欠他的,所以定会刻意寻找可能的补救!甚至是无原则,无道理的维护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