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二年的腊月,在纷乱和仓皇中逐渐消逝。
关城上,迎接凯旋的彩旌迎着呼啸的西风,噼啪作响。炫目喜庆的彩旌之下,正当中的位置上,站着翘首等待的长平亲王。
今日的长平亲王威仪不凡,白玉束冠,翠带为钩,一身赭红锦袍,黑貂水色斗篷,卓然孤立在各色官服和铠甲之前。那通身的庄雅华贵,仿佛他就是凌驾云端的唯一神祗,既不可冒犯,更不能逾越。
角落里的覃楠兮,默望着长平亲王。却清楚的从他如玉的容颜中,读出了无情和杀伐。她深知,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已不是两年前突然驾临自家府上,于危难之中呵护了覃家大小的那个无害宗室了。这一次,当他转身面向关内时,只怕乾坤也不得不为他而变了。
微微仰首,覃楠兮调整着自己窒闷的气息。身边的柳七侧头凝了她一眼,亦顺着她的目光扫落小小的城头。
关城中原有的守备官员,以及四方诸道,那些受了长平亲王《讨贼檄》感召而来卫关勤王的大小官员,足足近百人。此时正熙熙攘攘的挤满城头。他们之中,不乏贵胄宗室,亦不乏衣紫重臣,此时,这些人却都统统恭敬的立身长平亲王身后,静默无声。
柳七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讽笑了一句:“好戏要开场了!”
覃楠兮愕然回头,正要询问,却被城头的窸窣骚动打断。
抬头,见远处滚滚风尘雪雾之中,一面天青色旌旗已飒然靠近。那张扬的旗帜,倏忽间划破了雪霁青兰的天空,也点破了城头上诡异的静默。
长平亲王翘首望见那旗,薄薄的唇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分明带出一丝极浅的紧张和不安,随即却消散无迹,身形一转,迎下城去。
众官一阵混乱,也匆忙跟在他身后迎出关城。
柳七落在最后,似乎连步都懒得迈。遥遥指着渐渐靠近的旌旗,笑道:“那两个字,不知道是撞碎了多少人的好梦呢!”
“先生说什么?”覃楠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他所指的正是半空中的楚军帅旗。旗面上,那张扬的“司徒”二字,正浸在朝阳中,金光万丈。
“扶立之功,功莫大焉!可惜,这两个字,碎了方才这些大人们的‘首功’之梦啊!”柳七语带揶揄,伴在覃楠兮身边,缓缓步下城头,目光无澜,悠然得望着远处的司徒逸。
黑衣黑马的司徒逸此时正率众上前。他身后,紧紧跟着两骑。左侧,是个少年,着一身明光铠,铠甲在他身上虽显宽阔,却掩不住他通身的飞扬神采。右侧,是个中年将士,虽然还辩不清他的面目,可单单看他胯下那匹通身赤红的宝驹,便能轻易判定,他亦是来头不小。
司徒逸远远见了长平亲王亲迎下来,立时跃身下马,率一众随他下马的将士迎上前来。
“小姐可知道那位老将是何许人?”柳七目光落向司徒逸身右,语气平淡,可他扶在木杖上的手却因仇恨而青经暴起。
覃楠兮并未留意柳七,满心里只惦记着司徒逸。细细探看,见他面色从容,神采飞扬。那黑锦战袍,银丝软甲俱平整妥贴的伏在身上。通身上下,似乎是真寻不见明显的受伤痕迹,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好奇起他身边陌生的两个人。
看了许久,她才低声惊道:“那个是小牛儿?”
柳七深深吐纳,已平静了不少:“是,就是当初小姐求牧云救下的那孩子。”
覃楠兮深觉惊喜:“逸哥哥曾说,小牛儿若好好历练,将来入他的亲骑营亦未可知,真想不到,他还真做到了!”
柳七冷冷一笑,淡道:“亲骑营?小姐还真是小看这孩子了!牧云对他寄予重望。只怕将来…..”说到此处,他忽然收住话头,顿了片刻才转道:“说起来,小牛儿能有今日,要多谢小姐才是!若不是当初小姐的慈悲,他恐怕还在乌达的牛马圈里做苦役呢!”
覃楠兮摇头笑道:“这也是小牛儿的命数。再说,若不是他聪明,又肯勤谨历练,逸哥哥也定不会这么器重他。那一个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