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广厚刚阖眼,便听见有车进来,也不以为意,继续闭目养神。却见这车径直歇在了自己身边,心里顿时一咯噔。他身边就是孙悟满在玉皇山脚增建的那幢屁大一点、孤零零看上去像一座土地庙、且无端抢走原本属于他的“天字一号”门牌的别墅的停车位。这车位孤零零地摊在一角,和所有其他车位、尤其是他的车位比,也是一点屁大!更可气的是,这车位占着整个车库最好的位置,此前却一直空着,真是有点暴殄天物!
“莫非是‘土地庙’的主人来了?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心有所动,干橘皮似的眼泡便裂了一条缝。宗广厚隔了车窗朝外望去,眼神一以贯之的冷漠且孤傲。
谁知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但见车里钻出两个面若冠玉、儒雅非凡的年轻人来。恍惚间,宗广厚只当自己遇到了神仙,忙摇头抹脸揉眼细看。觉得其中一个甚是面熟,细细一想,才记起是市电视台那个搞了个什么《盯住你不放》节目、且去年曝过他在法国置有两亿欧元庄园的屁主持孟皓然!而另外一个,虽觉也有些面善,却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也难怪宗广厚。近些年,xing情越发孤僻与冷漠的他,除了对几百味治胃病的中药和偏方烂熟于心外,眼里最熟悉的就是萝卜腌菜瘦肉粥了。至于仅在市慈善晚宴上打个两次照面的陈子昂,他当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这小子要是一味中药就好了!宗广厚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另一人是谁,心里未免有些遗憾,遂又把心思挪到孟皓然身上:你这小子,省里有那么多官员在海外置有房产,有的甚至连索马里的护照也置办齐了,你不去盯,倒是我堂堂正正在法国买了小小一座庄园,你却盯个没完没了!这事曝了也就曝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可几次三番约你讨个说法,你却推三阻四不愿见我。今天倒好,你自个送上门来了!
宗广厚心里哼哼唧唧,刚yu开了车门向孟皓然兴师问罪。却见二人从车子的后备箱拎出镐头和铁铲,还戴了手套,一副盗墓贼的架势。握了车门把的手便又缩了回去——他不由想起今天上午见到的一幕来。
原来,宗广厚现在每天起床后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在卧室的阳台前眺望数百米开外的玉皇山,看那座于那他心里有如一团巨大粪堆的“土地庙”还在不在。若在,必默默祈祷:玉皇山,求求你,再垮一片吧!再垮大大的一片,把那土地庙埋了,或者干脆压趴下!这样,那“天字一号”的招牌便又是我的了!
要说宗广厚发出这般祈求也实属无奈。他知道拌水泥砂浆出身的孙悟满造房子是一流好手,若指望这“土地庙”自个垮掉,除非自己再活两个轮回!而且他也并非心肠歹毒——他知道那“土地庙”一直没有装修,更不可能住人。不然,就是上天许诺马上赐他一副能装下整头大象的金胃,他也不会发出如此祈求。
因为毕竟,若不是当初熬不了上学饿肚皮的苦,或许他早就是少先队员了;若不是后来因贩卖几块电子表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说不定他早已交上党费了......
更关键是,近几年花两个多亿和范市长一起吃饭,他每次除了能得到多喝半盅皮蛋瘦肉粥和多啖三根酸萝卜条的非凡斩获外,临别必能收到范市长慷慨赠与的一口语重心长的jing钟——生而为人,当怀悲悯之心;因富而贵,切勿轻贱蝼蚁。
和往常一样,今天上午,宗广厚照例是屁股被太阳晒得滚烫才痛醒。他眼屎也没来得及抹便冲上阳台,却发现那“土地庙”不仅屹立依然,而且还似乎多了一些生气。因为他见到有一大帮人在它周围奔来跑去。于是忙问早已起床的太太怎么回事。太太说,市里派人想把玉皇山垮塌的地方恢复了。宗广厚闻言如骨梗喉,一整天心里吃了苍蝇似的难受:那垮塌处真要恢复如初,他这一年的祈祷算是白费了!
凡成功的企业家,不仅善于把握商机,且无一例外不长于联想。宗广厚尤其如此。要不然,当初他也就不会因偶见蚂蚁搬家而想到自己的企业以后当在弱小的孩童身上做文章,并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际,他见一身光鲜的孟皓然和深憾不能忆起是谁的陈子昂拎起镐头和铁铲,便立刻想到这定和自己上午看到的一幕有关。他隐隐感到,好包打探的太太或许被那些三三两两扛了仪器进山的人给骗了。
该不会是玉皇山埋有古墓吧?闪念间,宗广厚萎靡的神经顿时一振。他知道专挖**的孟皓然嗅觉比自家养的那条德国牧羊犬还灵,若不是嗅到了特别的气味,定不会深更半夜拎着铁铲跑到玉皇山庄来。
若让我逮个现行,定给你们俩人好看!宗广厚憋在车里一动不动,眼睛却在干橘皮壳里随着窗外移动的身影滚来滚去,虽然感到煞是吃力,可兴奋的光芒却愈来愈炽——偷掘古墓,该是多大的罪!别的不论,若孟皓然身边那英俊小子真是土地庙的主人,就此逼其将土地庙卖给自己,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若如此,那“天字一号”的门牌,就永远是自己的了!
宗广厚目不转睛瞅着二人匆匆奔向车库出口,心里算盘拔得叭叭山响。直到见二人走远,才轻手轻脚从车里钻出来。接着腰一躬,一忽儿左一忽儿右飞快贴了上去。好在他当年踩三轮车时练就非凡的脚力,所以腾挪躲闪,应付自如,一点没了平常病怏怏的蔫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