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山庄的夜,闷热一如越城他处。唯不同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贵气。夜se宜人,此刻,凡越城养眼的地方,皆人影交织、喧声盈耳。唯此处,幽僻香径却鲜见人踪。
确也是,当丈量自家宽阔的庭院已是脚力不济的时候,再希图其主人远足百步之外,也实在难为了他们!况户户财富多得唯愿与星星呓语,再想见到其主人像市井街邻那般为柴米油盐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自然成了一种奢望。
最是那幢幢相距甚遥的别墅于婆娑树影间溢出的点点灯光,夹着无尽的神秘与诡异于稠密的夜se中闪烁,好似悬于九天之外的星星。或许,其屋内主人也正是这么想的——当财富升腾的热力将他们高高烘托于芸芸众生之上的时候,其早就不把自己当人了!
当然,也未必每户的主人都把自己当成了神仙。至少,玉皇山庄二号别墅的主人宗广厚就从未这么想过。他早年创业时骑三轮买棒冰,因不忍把融化的棒冰扔掉,所以吃得太多,结果落下严重的胃病。随着年岁的增大,现在更是riri以稀饭裹腹,尤视山珍海味如洪水猛兽。——“有听说过连钱麻子的臭豆腐也不能吃的神仙吗?”当如愿住进玉皇山庄后,其高级幕僚纷纷前来贺喜曰您住在这里简直就成了神仙,宗光厚如是说。
不过,宗广厚也曾拥有过一阵飘飘yu仙的美妙感觉,那就是当他挑得整个玉皇山庄面积最大、位置最好、且按图纸标注理应编为“天字一号”的别墅的时候。只是这种美妙感觉并没有维系多长时ri。因为在签正式购房合同时,说起来还颇有几分私交的孙悟满耍了他——其别墅莫名其妙变成“天字二号”了!
为此,宗广厚气得当着王昌临的面大骂孙悟满是个出尔反尔、一ri三变之徒,并要王昌临无论如何将所骂之话原滋原味地转述给其时正躲在数百里外青城旮旯里的孙悟满听。本来在此之前,宗广厚对孙悟满因脚痛而至足不染履曾一度寄予无限的同情。可自开骂的那一刻起,这份同情便随着他心中汹涌的恶气倾泄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骂归骂,最后宗广厚还是毫不犹豫把合同签了。而促使其签字的唯一动因,则是因为见到当时也在合同现场、且已结为山庄毗邻的牛雨其情幸灾乐祸、暗含欣喜——此君眼红宗广厚早一步挑得玉皇山庄最好的别墅,正巴不得他一怒之下弃笔而去呢。
宗广厚当然不会上这个当!只是,他不知道,作为省内二号财神的牛雨,其时腹内的愤懑较他尤甚,只是未在面上表现而已。因为,此君自诩与自己财富名头颇为相符的别墅门牌号,竟然沦落为第三了!
说起来也确是好笑。想玉皇山庄这一干户头,谁不是光环眩目、富可敌国的主!真可谓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荣耀没享过,干嘛突然对一个小小的门牌号如此看重起来了?
不过细细品来,也不觉有什么奇怪。想他们平ri盘踞在各自的行业山头呼风唤雨,哪有什么过招的机会。既无过招,便免不了同类相轻,妄自菲薄。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个庄子里,当然谁也不愿意放过压他人一头的机会!
本来,他们是可以通过好好晒一晒各自的财富来排定在玉皇山庄的尊卑座次的,却发现每家的钱财都多得有如丰收后农家谷仓的谷粒,要想一颗不拉地数清楚,还真非易事;况既无饥馑之虞,又无返chao之忧,再把早已屯得严实的谷物大费周章地搬到太阳底下晾晒,既无必要,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于是人人返璞归真,开始下里巴人似地在除财富之外的各个层面暗自较劲,如发现己头上的白发比彼头上的白发少一根,己老婆脸上的皱纹比彼老婆脸上的皱纹少一道,皆欣欣然昂首阔步如斗胜的公鸡。像十八号别墅的主人冯小柔,就因为脸上生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白斑,在玉皇山庄硬是一直抬不起头来。
似微攀比尔尔,况乎那金灿灿高悬于别墅门庭之上的门牌!在众人眼里,那门牌简直就是包公额头的月牙,往前多挤一位,便多了一份荣耀,且这份荣耀要远比社会上浮云般的赞誉和名片上多如牛毛的虚衔来得实在得多!
这世上,能对眼的乌鸡不多,但合胃的蛤蟆不少——玉皇山庄所有的住户是不是都这么想,也许真未可知;但至少,彼此非常不要看的宗广厚和牛雨倒是一致这么认为。
因自己“娃乐乐”集团公私产权纠缠不清,所以集团一直不能上市。为此,十几年来宗广厚烦闷不已。现在,早已不愿忆及过去的他,甚至怀疑自己这胃病就是因为此事闹的。更可气的是,去年,他好不容易就私人与集体间的产权分配和市里达成一致,却未料没过几天市里便反悔了,而且拖拖拉拉谈到今天也毫无进展。
又一次在明晰产权的会议上争吵不休后回来。宗广厚待司机把车开进玉皇山庄的公共车库,便叫司机先走,自己则呆在了车里——他实在累了,想在车里再眯一眯。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生态环境,玉皇山庄在最初设计时,便把原本配属每幢别墅的私家车库并在一起建到地下。好在车库容量极大,又分区块作了编号,兼之户主们素质颇高,用起来倒也相安无事,非常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