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逆爱无悔
从御花园一路欣赏风景,西陵川走了近一个多时辰,当迈入玉华殿时,远远地看着司行风摆了一个棋盘等着他。
他背着手,缓缓走向前,在司行风的对面坐下,笑道:“孤王以为小风早已回府休息了,原来一直等孤王等到现在,应该等急了吧。想每月初五,孤王等着小风的时候,也是这种难耐的心情啊。早知道你在这里等着,孤王便早些回来,只是这月色朦胧,叫人心有不舍。”
司行风将手中的一枚黑子放入棋格中,接着又夹起另一枚白子,并不理会西陵川。
西陵川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他,道:“小风,你在这里等孤王,该不是要孤王陪你下这种无聊的东西吧?你应该知道,孤王最讨厌这种无聊的东西,一边下棋,一边说话,孤王究竟是要费脑子和你说话呢,还是要废脑子跟你下棋呢?”
司行风沉默不语,停下手,将手中的那颗白子扔进棋盒内,然后又将棋盘内的黑子白子一颗颗拾进棋盒里,待到所有棋子收拾完了,他才看向西陵川,目光沉沉。
西陵川笑道:“小风,之前在赏月夜宴上的时候你已经是这么看着孤王,当时孤王就在想,小风是不是突然想通了,改变主意了,要和无错小说 ledu孤王……”
西陵川伸手去撩司行风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司行风这次没有躲避,反而任由他把玩。
西陵川突然被他的温顺弄得很无头绪,有些不习惯,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过了许久,才道:“既然有话对孤王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但说无妨。”其实就算司行风不开口,他也算准了他为何而来。
“王上为何要纳夏品妤为妃?她不是王上喜欢的类型。”司行风抬眸,表面虽平静无常,实则波涛暗涌。
西陵川挑眉,捋了捋自己身上的一缕发丝,一双凤眸盯着司行风,眼波流转,浅浅笑问:“她不是孤王喜欢的类型……那小风觉得孤王该是喜欢怎样的类型呢?”
“不管什么类型,总之不是她这种类型。王上既然将她赐予微臣,她便是微臣的人,却又为何趁微臣不在的时候,昭告天下,纳她为妃?”司行风将手中的棋子扔入棋盒,紧盯着西陵川。
西陵川伸手捏了一个棋子把完着,笑道:“小风,你喜欢她,对不对?”
司行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恢复自然,道:“这个问题是微臣的私事。微臣只是想问明白,王上既然说过不干涉微臣的事,那又为何要纳夏品妤为妃?”
西陵川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指,道:“啧啧啧,小风,就算你再逃避,你的眼神,你的一言一行都出卖了你。你在乎她,才会耐着性子在这里等我这么久。你是在嫉妒我。之所以会嫉妒我,是因为你喜欢那个女人,而我纳她为妃,从此便是光明正大地拥有她,你,什么都不可以做。因为我是君,你是臣。”
所有心思被西陵川看穿,司行风并不恼,就如同西陵川所说,他继续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这么久,便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扬眉,“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又为何纳她为妃?你承诺过我绝不插手我的事。”
西陵川摆了摆手,“错错错,我西陵川一生无建树,但也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昏君。自始至终,我可没有强迫过良妃,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他不是个贪图美色的昏君?他不贪图美色,就找不出第二人选。司行风冷嗤,“自愿?难道你没有喂她吃什么琼浆玉液吗?”
西陵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将手中把玩了许久的棋子掷入棋盒,双眸凝视着司行风,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每个人,我都会赏琼浆玉液的。除了小风你,没有人值得我去花这个心思。”
司行风抿紧薄唇,眸底透着不屑与厌恶。
若是西陵川对待他能正常一些,也许会觉得是个良朋知己,但同为男人,他无法忍受西陵川这种病态的爱恋。
司行风右手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愤恨地看着西陵川,道:“西陵川,你有病。”
西陵川不怒反笑,“我是有病,而且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司行风强抑着,“西陵川,我之所以会为你卖命,并不是我的命在你手上,而是你是个守信的人,但是你纳她为妃这事,已破了你的承诺。”
西陵川媚眼如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那我就把话说明白,我给你答案。我说了她是自愿的,就绝不会撒谎。是她对我说,她被你赶出了平远侯府。想她曾经也是我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婢女,温柔贤良,博才多学,容貌或许是差了一点儿,但至少在我看来勉强还算是能接受,其他美人空有绝色容貌,但是大脑简单,整天只知道争风吃醋,远不及她有一颗兰心蕙质的心,然而有些人并不懂得欣赏她。女人也许需要的不一定是男人时时刻刻的爱与呵护,但一定不能连一刻的爱意都感受不到,关键的时候可以让一个人改变一生。我西陵川这个人,也许治国无道,但对待美人,却见不得一丝苦。人是我送出的,却遭人随意丢弃,说起来,是我自己脸上无光。”
司行风表面上看上去平静无波,内心则是波涛汹涌。他静静地注视着西陵川许久,几年来,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这个男女不分只看相貌的怪癖男人。然而方才西陵川这番话,却让他感到惶恐,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似乎西陵川比他更加了解夏品妤。这种感觉,就好像从一个空旷的山野中突然进入到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周围的空气在缓慢的过程中变得稀薄,胸闷无法透气之外也就罢了,更多的是那种难以言寓的心慌意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回敬西陵川,“我没有随意丢弃她。她是人,不是物。”当时,那种内心被揭穿的恼羞,才会让他愤怒地送她回白虎国,其实也是给自己一点儿时间,那种立即让他放弃复仇的念头,他没办法立即做到。
西陵川淡淡地笑着,“也许在你心中你觉得是没有,可是在她看来就是了。有种情叫做苦相思,那种见不到他会想他,那种听不到他声音会想他,就连没有他的消息也会想他,那种时时刻刻都牵挂的感觉叫人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你可知,当我收到消息得知你在平阳坡遇劫,跳下济河的时候,心有多慌,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小风你了。还好上苍怜悯我这个真心人,让你得以逃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西陵川一时激动,忘情地抓住司行风的手,就要往脸上送。
司行风毫无情面地抽回手。
西陵川坐直了身体,依然那副懒散的模样,“好,我连追了你三份飞鸽传书,你依旧不回来。恰巧就在此时,我收到消息,你将我那贴身小宫女赶了回来。所以呢,我就招她来聊一聊,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当相思苦到了一种极致的时候,这种情就叫做嫉妒。我西陵川得不到的人,谁也别想得到,就算我的贴身小宫女也不可以。”
言下之意,他就是拿她要挟司行风回来。司行风若是对夏品妤有情,那么收到他纳她为妃的消息,必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而事实,的确是如此,他收到消息,司行风弄残了几匹好马,只花了三日便赶了回来。但回来之后,却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神之若泰地接受众臣的哀泣,相互拥抱感慨。
他以为他算错了棋,他以为他到死都等不到司行风开口向他质问。其实是他算早了,司行风终于忍不住来找他质问了。
司行风听完,脱口而出,“你有病!”
西陵川不以为意,“我说过了,我是有病,你不需要这么反反复复提醒我。多一个筹码,多一分胜算,我何乐而不为?况且,我一没骗,二没有强迫,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想赌你对他的那份情,究竟有多深。”
司行风沉默了许久,才看向脸色近似苍白的西陵川,道:“收到你消息的时候,也是我正要手刃仇人的时候,我苦苦等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功亏一篑。你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保重你西陵家的江山,保住你的王位。你要我做的事,我何曾推拖过?但是你不守承诺,纳她为妃。说吧,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就是把全白虎国的女人都收进你后宫,也不在乎少她一个。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他的命早就拴在他的手上,他从出卖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后悔过,但是对于夏品妤,是他欠她的,无论如何,都要带她离开这里。
西陵川的嘴唇绽放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慢慢贴近司行风,道:“除非我死。”
司行风捏紧了拳头,低吼一声,“你信不信现在我就杀了你?”
西陵川满不在乎,依旧嬉皮笑脸地握住司行风紧握的拳头,道:“你不能杀我,因为我死了,不但你会死,就连良妃的命也保不住。你需要一个周详的计划,经过部署之后才可以行动,而不是这么草率,否则,得不偿失。也许你不在乎你的命,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任良妃跟着一起陪葬。”
司行风愤怒地一掌击在西陵川的胸前,西陵川承受不住这股劲道,跌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司行风拔出腰间的软剑,直指他的咽喉。
“若不是有药性控制,其实你早就想杀我了吧。好啊,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若想早点结束我的生命,那就动手吧,这样,你可以早点下去陪我,然后,你我生生世世都可以不分离。”西陵川缓缓闭起眼睛,“能够死在我的小风剑下,我死而无憾,动手吧,小风……”
这时,一直守在殿外的魏德川冲了进来,拦住盛怒中的司行风,叫道:“平远侯爷,你这是逆谋犯上。王上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可知道你在平阳坡出事,王上不顾自己的安危将所有暗卫派出去救你。王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将命不久矣。这些日子来,你知道他撑得有多辛苦,他就盼着你回来,可是……可是,你怎么都不回来……他真的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等下去了。你知道他喜欢说笑,什么事他都拿来说笑。你不能这样对他的,你不能这样对他的……”魏德川放声哭喊着。
“德川,你想把那些老匹夫都哭来吗?”西陵川阻止魏德川,示意魏德川扶自己起身。
眨眼的工夫,几条犹若鬼影一般的人出现,将司行风围住。
司行风冷眼看着这几个暗卫,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暗卫是白虎国一直存在的,为保西陵江山不败,而训练出身手敏捷功夫了得的暗卫。这也是那几个老匹夫一时半会儿尚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西陵川在魏德川的搀扶下,坐回榻上,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忘了孤王跟你们怎么说了?他是替西陵家保江山的恩人,你们都下去……”
几个身影不动。
西陵川动怒,“我说都下去……”
几条人影只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大殿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知道,其实你只要报完仇,不是要离开我,就是要杀了我。我之所以做这么多,就是要让你恨我,若是恨,能让你惦着我一辈子,我倒宁愿让你恨……”他说着便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吐一口鲜血。
司行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西陵川,西陵川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却一直看着他微笑, “你走吧,早些回府吧,今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明日一战,你要万事小心……”
司行风收回剑,冷冷地道:“我会等着你到死的那一天。”他带着满身的怒气离开了玉华殿,也是唯一个不是在初六清晨才离开的夜晚。
西陵川看着面前棋盒里的黑白棋,一颗一颗捡起,然后紧紧地握在掌心,冰凉一片,但是他依然在感受着属于小风留下的余温。
他是早就疯了,一个疯了的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小风,你还要替我守着伏儿长大,看着他登基成为新的白虎王……”
夏品妤刚要就寝,魏公公便急匆匆地前来,说是王上病重,想要见她。
她顾不得装扮是否得体,披了一件外衣就匆匆赶往玉华殿。
到了玉华殿,她看到西陵川躺在正中央的榻上,面色苍白,十分虚弱。
西陵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见到夏品妤,扯了一丝微笑,“爱妃,你来了……来,过来,到这边来,陪孤王聊一聊。”西陵川半支起身体,依在榻上,指着身侧冲夏品妤招了招手。
“谢王上。”夏品妤行了大礼。
“孤王不是说过,只有孤王和爱妃两个人的时候,不必拘礼的。”西陵川温柔地笑着,“不知道为何,有爱妃在身边,孤王就觉得好安心……”
“赏月宴上,王上龙体甚安,何以突然……”夏品妤在一旁坐下。她知道司行风刚走没有多久,她不免有些担心,究竟发生了何事。
“没事,只是想见见你,听你说说话。”西陵川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不再像一开始一样下意识地收回手,因为这样的宠溺不带有一丝的男女之情。
西陵川对于自己说过的话倒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这十日来,几乎每晚都是在琼华宫过夜,同屋檐下,却不同床。起初,他睡在贵妃榻上,而她则睡在床上。她多番劝言,他是王上,她是他的嫔妃,她担忧他的龙体欠安,无论怎样,理应是她睡榻上,他睡床上。
可他却戏言,“要孤王睡床上,可以,但爱妃得陪孤王一起睡。”无论他的眼神与肢体的语言,都表示十万分的愿意与她同床共枕。一想到与他同床共枕,她便二话不说,乖乖地掀盖被衾,躺在床上。
这十日间,西陵川与她曾经见到的那个最爱酒池肉林的白虎王完全两样。他十分孩子气,有时候会很无赖,比如明明有别的美人喂他吃东西,喝美酒,他却喜欢将她召唤去,要她学其他美人一样以唇哺喂;比如在玉池宫沐浴的时候,明明与别的美人嬉水十分开心,却要将她拉过去陪聊,若是有些场面叫人看到脸红心跳,他会调侃她,“爱妃脸皮变薄了,以前看到孤王全裸的时候,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总而言之,越是看到她正经严肃的时候,他越是喜欢逗她开心。
但是,这样的西陵川也有脆弱的时候。好些个夜晚,隔着幔帐,她一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便会起床去看他,他会说没事,然后再咳嗽的时候,会很小心,不惊扰着她,然后伴着低低的咳嗽声,慢慢入眠,到天明。
在她强硬的坚持下,才换成了他睡床上,她睡榻上。
她也不明白西陵川为何会这样特别对待她,更长时间的时候,他都是会轻抚她的长发,对着她发呆。她自知自己并非是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并不值得一个男人这样去关注,所以她并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而西陵川就像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会微笑着说:“你这只小乌鸦,真是招人喜欢。”他的意思是说爱屋及乌,因为司行风,所以才会对她特别对待。
西陵川突然一阵猛烈地咳了起来,将夏品妤的思绪拉回,她连忙将帕子递上。这一次,帕子上全是鲜血。
夏品妤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王上……之前在赏花月宴上,都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西陵川按住她的手,笑道:“爱妃,不用着急,没事的。这事早一天晚一天终究是要来的,祁正说我还有好几个月的时日,也就是说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必担忧。我这个病是我们西陵家族的遗传。西陵家的人都不长命,子嗣少,不是小时候夭折了,就是突然暴毙,要么就是遭人害,或者像堂兄那样,被父王手刃。到了我这一代,也只有伏儿一个孩子。也许这是报应,我们西陵家的人戾气太盛,所以老天在惩罚我们西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