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女儿节,长安城里的节日气氛比前几日都要浓郁,白日有宴饮集会,夜里则有拜月乞巧,姑娘们乐得尽兴。
这日,宫中也颇为热闹,与民间女子一样,宫中的女眷亦是要过节的,每年的这一日,宫里都会特意安排乞巧活动,有戏班子进宫唱戏,有爆竹焰火可观,酒宴更是必不可少的。参加的人除了后宫妃嫔、公主,还会有一些世家命妇携着家中闺女受邀入宫,至于受邀的人选,都是由当年负责操办乞巧节的妃嫔决定,因着惜妃的缘故,以往每年纪愉都在受邀之列,而今年被今上点名操办此事的人正是惜妃,纪愉自然收到了帖子。
然而,纪愉现下哪有过节的心思?自昨日回府,她一直缩在灵缈苑,一步也不曾踏出,宫里的帖子送过来,她瞧也没瞧一眼,就叫雪泱随便编了个缘由退回去了。横竖惜妃是她亲姨母,不会因为这个对她不欢喜。
纪愉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的都是在美陂湖发生的事。她昨日回来时,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模样甚是狼狈,把雪泱她们几个吓坏了。纪沁留在灵缈苑陪了她许久,最后还是她叫雪泱给送回去了。
纪宣对她做的事,纪愉对谁都没有说,饶是雪泱忧心忡忡,把董嬷嬷都找来了,也没能让她吐出一个字。
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纪愉的心情从最初的万分惊骇中冷静了些许,先前不敢深想的,如今也逼着自己去想。短暂的前世、重来的今生、纪宣、段殊……这一切她的头颅中扭打。
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细枝末节连到一块儿,反复回想那些曾经忽视掉的隐秘线索,甚至连最不敢想的那个假设都默认了,却始终圆不了如今的情状,似乎总有一些地方是不对的。
她迷惑不解,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倘若哥哥和她一样重生了,那他认得段殊,知道她前世说的话也就不奇怪了,他先前的某些变化似乎就也能说得通了,譬如他对内宅的清理,因为已经见过那些人的嘴脸,所以这一世才换了雷霆手段?还有宋言深,因为他早就知道宋言深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在她提出退亲时欣然同意?
但这样一来,他对段殊的态度却又不对,倘若说前世害她的人是段殊,是以他这辈子才反感她和段殊接触,倒是说得通,但是纪愉知道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她想到纪宣当时的模样,心头滋味难明——
难道哥哥真的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吗?
这本是她最不敢面对的答案,但目下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事情太乱了,她必须理个清楚。
倘若哥哥对她有那样的念头,那又是何时开始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若是上辈子,那她前世为何毫无感知,而他也没有任何表现,反倒主动为她的亲事绸缪,她能嫁给段殊,他还是出力最多的那个。
若是这辈子,她重生至今不过数月,与他相处虽比前世亲近,却并没有黏着他,她自问兄妹之间守礼持矩,而他亦是如此,便是偶尔亲密些,也与旁人家的兄妹亲昵并无二致,岂会教他逾了心思?
想来想去,纪愉心里仍是一团乱麻,纪宣昨日看她的眼神又开始在她脑子里重复晃着,唇上那种热烫灼人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口齿间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时不时提醒她,她的亲哥哥是怎样在她唇上攻池掠地的。
明明是他发了疯,目下她却要跟着承受这难以启齿的羞耻。
这种滋味委实折磨人,纪愉难以承受。
她惊骇过,震怒过,迷惑过,现下,心腔里仍有这些情绪,但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愤冲上了最顶端。
他明明是她的兄长,是她信任倚赖的人,却在一天中变了样。他把一切都毁了,她重生之后的安宁生活,她小心呵护的兄妹情谊……全都被他毁了个彻底。
而且,自昨日之后,那个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
他太过分了。
纪愉心中恼到了极处,原本恐惧的心思被挤到了犄角旮旯,竟突然生出了勇气。
她要找他问个清楚。
纪愉是个行动派,这念头一起,她霍然起身,当下就从凉榻上爬起来,罩了件轻丝外袍就出了内室。
守在外间的霜清见她出来,连忙跟上,纪愉却不让她跟,一个人往韶光院去了。
正是下晌未时末,日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头,天气异常闷热,树上的鸣蝉聒噪地吵来吵去,纪愉听得头疼,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进了韶光院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