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渴望与一人相守,相随。
在雨化田出现之前,她总是独自一人,守着一片绿洲,望着沙漠里的日升月落。
因为“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她,也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去到那里。
而就连“他们”——虽会为她送来衣食,却也对她避如蛇蝎。
因为她是黑山圣女。
她对自己身份的特殊,直到雨化田出现之后,才有了鲜刻的认知。
但也是因为他的出现,她才发现了自己的不特殊。
她第一次踏出沙漠,来到西国,却发现自己与常人无异。
她并没有因为被称为圣女就拥有特殊的能力。
她不是特别的人——这种感觉渐渐的变得很清晰,她开始感到恐慌。
因为雨化田也发现了,他在她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她是一片空白。
因此他对她不再抱有希望。
她带着希望和他走,然而却给不了,得不到。
她总是独自望着他的背影,冥思苦想,拼命想要找到的自己在他身边存在的理由,尤其是在他和羽奴思明争暗斗亦敌亦友的那段时光里——羽奴思几乎把他从她身边完全剥夺而去,即使她有一次鼓起勇气,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劝他,求他,终也是没有结果的挽留。
她眼睁睁看着,却挽救不了,羽奴思一步步将他拖向黑暗,最后连黑暗也沦陷,化为漫天血色。
明戕暗害,喋血杀伐。
梦中一再回溯,那些混乱的光影她已记忆不清,但是煎心刺骨的痛意萦回不散。
秋霜白露,晚暮晨曦,他远走中原再无消息,她登上城阙守望,在日光里沉寂,终只等到黑风骑杀入西国,将她抢到吐鲁番。
红色地毡蔓延,她跌伏在王座之下,羽奴思冷锐的目光斜斜刺来。
当那把布满血藤纹的赤尸剑搁上她的脖颈之时,除了冰冷与害怕,她没有任何感觉。
羽奴思却如洞悉一切般发出冷笑——雨化田上当了,你根本不是黑山圣女。
只这一句,切断了她与他最后一丝联系——
她是那样对自己没有丝毫信心,因而只这一句就足以将她打入地狱。
她已是彻底无用之人了,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的心中对自己充满不安定的怀疑,眼神像被噩梦惊醒,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她茫然的想:如果她不是黑山圣女,那谁是?
“阿兰……”她低喃着,如同惊醒,如同梦呓。
她抬步走向她,仿佛无法战胜自己的怯懦,却总要迎向自己所恐惧的真相。
风飐长袖,日光渐薄,她攲身走来,像一缕白色的魂魄——
匡仁无法移开视线,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李郁花的出现让他有了危险的预感,她从身边越过,他竟动弹不得,冷汗滴下,那一瞬想把她推开,不让她靠近阿兰——但是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抵至井阶,目光凝伫。
阿兰泪意未消,似有所觉,抬头一下呆怔。
李郁花披散的发间露出苍白的脸,盯视着她的眼神充斥尖锐的怀疑。
“郁花?”她几时醒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而且……为何这种眼神?
李郁花神色凝重,俯首捧住她的脸颊,瞪大眼,仿佛想要看个清楚明白,然而透入眼底的面孔乖巧有余,清丽不足——和她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不是你……”她低喃着。
什么不是她?阿兰眨巴着眼莫名其妙。
“不是你……”她重复着,好似安心了一般松懈下来,转念一想,神情一霎又充满惶惑恐惧——
“你不是我,那你是谁?”
阿兰瞪大了眼,直觉她这是魔怔了,心急忙道:“郁花,你受了太多惊吓,我带你回去休息。”
谁知手刚碰到她的衣服,她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扯肘惊恐后退:“别碰我!”
阿兰呆住,只见她两眼瞪着自己却浑身发抖地后退,退到匡仁不得不扶住她,而她就像抓住了浮木般紧紧攀住匡仁的臂膀,颤抖发声:“不好……不好了……”
“怎么回事?”匡仁皱眉问道,心里隐隐有底。
李郁花瞪着阿兰的眼神像是看到怪物,紧绷着压低声音道:“我发现她是羽奴思的细作……阿兰是羽奴思的细作……”她怕他不信似的还重复了一遍。
匡仁心石一悬,盯向阿兰。
阿兰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她也想听,岂料一步走近,却吓得李郁花直往匡仁背后躲:“别过来——”
阿兰顿步,直感莫名其妙,忍不住焦灼起来:“到底怎么了啊?!”
见匡仁沉目不语,她开始觉得有点可怕:“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匡仁将她急切的神情看在眼里,暗下思量: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否则这些日子的相处,在他不着痕迹的试探之下,早该露出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