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巧书被他一念,皱眉不悦哼道:“这有什么啊?我爹要我读四书五经,要我学琴棋书画,我样样都学了,难道我想学个武还不成吗?”
“好好的大家闺秀,就该学书画学绣花,学什么武啊?又不是戏子又不是玩杂耍的,你呀,跟大小姐回娘家一趟,成天往外东跑西窜的,就不让人省心,大小姐是管不住你,被你爹知道,定把你揪回兴济去。”
张巧书越听越急,就怕顾少棠听了这话改了主意,扑了过去揪住马夫耳朵一通乱扯,“你算什么啊!忘恩负义!要不是我出来找,你们能找到早暮花吗?姥姥的染坊能起死回生吗?我可是挽救染坊的大功臣!你敢跟我爹告状试试看,看我饶不饶你!”
“唉哟妈呀,是是是是,你是大功臣,饶了我的耳朵吧!扯下来也炒不了几个菜啊!”
顾少棠默默看着他们拌嘴,明明聒噪吵闹,却觉其乐融融,她屈膝斜靠在马车上,淡淡微笑,想来这张巧书,倒真跟年幼时的她有些相似,都有那么些小脾气,小任性,全身充满不管不顾的冲劲。
只是那时的她,惘然不知,那段被宠着,被由着,能无忧无虑,肆意欢笑的时光,多么容易失去,多么值得珍惜,醒悟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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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入凤溪赤阑桥,暮色倾洒翻金波,岸边芳草,水中浮萍,归燕飞,黄犬吠。
马车辚辚而行,过直街,遥目天际,忽而阴影掠过,雷纹黑鹰俯冲而来,惊吓了马夫,挥鞭欲打,却叫鹰翅狠狠扫落了鞭,恶喙猛啄而来,惊吓得险些翻跌下去,顾少棠正给张巧书讲解武学要点,见状忙道:“别打,这是我的鹰。
说罢手一抬,飞鹰便拢翅,跃立其上,由着她勾进怀里,歪了歪黑溜溜的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
马夫暗骂倒霉,张巧书却看得目不转睛,喜欢极了,这雷纹黑鹰羽毛丰盈光滑,双目炯炯,通体漆黑,唯有双翼白纹如闪电,因而得名,在鹰类中最为高贵,且凶悍无比,倘若被驯服,便是绝对的忠臣良将,她想摸一摸,又不敢冒犯,顾少棠瞧出她心思,抓了她的手,往鹰背上一放,那黑鹰微睐了双目,倒也乖乖不动任摸。
顾少棠趁她摸得兴起,解下黑鹰爪上信环,展信一看,面露喜色,欲回,又苦无笔墨在旁,犹豫片刻,只得撕下一角衣料,系于其足,正欲放飞,又见张巧书摸得上瘾,只便瞅着她,淡淡一笑,张巧书会了意,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满面崇拜地看着黑鹰振翅飞出,往着反方向而去。
凤溪镇并不大,以出产布染布为名,镇中桑户织布坊林立,染坊亦开了半镇有余,四处可见晾场,色彩明艳的布帛在暮色中被学徒层叠收起抬回,马车过了街道巷陌,到了镇西金家染坊,主车停归大宅外,运货的马车便三三两两,往染料坊里去了。
杵在门口的丫鬟神情紧张,瞧见张巧书,紧忙跑了过来:“表小姐,你怎么又乱跑了,可急死夫人和大小姐了!这都派人找你半天了。”
张巧书跳下马车,擦了擦鼻子,一脸得意,“我去找早暮花了啊,我找到了好多好多的早暮花,我是大功臣,娘不会怪我的。”
马夫插嘴道:“喏,这可不关我事,我到了神门峡,才发现她躲在车厢里的,到时候夫人要是怪罪,你可得替我说话。”回头又道:“巧书小姐,这位顾女侠和她夫婿要怎么安置?”
夫婿?顾少棠刚下了马车,听了这话面露愕然,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雨化田,张口想否认,又觉得没必要,雨化田此时昏迷不醒,不是在这方面多费口舌的时机,张巧书拉住了她的手,问道:“顾姐姐,用不用找大夫来瞧瞧?”
顾少棠回神,摇头道:“不必了,请借些纸笔,我配些伤药,还得劳烦你派人去抓一下。”
张巧书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扭头又对一旁的仆役吩咐道:“西厢房空着,你们把大哥哥送到西厢房休息,对了,他身上有伤,你们可得小心点,别颠着碰着了他……顾姐姐你跟我来。”
说罢拉了顾少棠,径自入了大门。
那丫鬟回去报了平安,出来迎面见她,忙喊:“巧书小姐,夫人跟大小姐……”
张巧书嫌烦,头也不回地喊:“知道了!我现在有事做,等下就回去跟我娘说啦!”
顾少棠被她领着往书房去,取了笔墨,写了药单,张巧书一蹦两蹦地接了,递给下人去抓药,喊了丫鬟去烧水,又喊了几个拎着尺裁篓子的婆子,抱了一堆染坊里最上乘的布料来,要给她做身新衣裳,这般般殷勤周到的伺候,真叫顾少棠哭笑不得,拒了那些鲜艳布料,只选了一匹雪白绸布,也不要什么精巧做工,只简简单单裁一套袄裙便可,且不会白要,酬金照给,推拒不得。
这金家染坊规模为凤溪镇之首,是为金家产业,夫早逝,靠金氏一人支撑,独生一女,嫁至兴济张家,夫妻和睦,张巧书这一趟,便是随母回娘家探亲。姐弟三个,姥姥最疼的就是她,因此她在这金家染坊,少说得是个小主人,她待如上宾的贵客,下人自是不敢怠慢。
顾少棠褪了一身脏污,浴罢着衣,出来才知张巧书已被拎去训话,行至阶前,瞧着天色如水,灯火通明,满眼陌生,心中没着没落,挂着雨化田,问了下人,便径直往西厢房去,穿了回廊,见得一处厢房透出灯光,紧闭着门,其内有声,心中暗觉疑惑,推门一看,见几个丫鬟正围着床在解雨化田衣裳,心下一惊,急喊:“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