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一声不吭,手掌已是抚探而来,覆上她腹间,注入真气。
他伤重至此,这般行为,显然是弃命不顾,然而却是为何——
前一刻分明还在搏命厮杀,此时却以命相救,他为何如此矛盾!
顾少棠脑中一片混乱,心内急愤,嘶喊出声:“雨化田,你我是敌非友,我用不着你救——”
雨化田心内沉冷,却是一反常态,强硬为她吸出毒液,胸口鲜血染红她的背脊,却凝劲不停,源源注入真气为她疗伤,顾少棠心乱如麻,脑中迷迷茫茫,倏忽闪过无数画面。
险困漠下,携手共存,黄沙淹目的瞬间,他奋不顾身伸出援手。
鸿蒙徘徊,生死一瞬,渡入真气至破晓,他大伤元气无力自保。
他曾说,他只求生,绝不认死,可他的行为,偏一再与他的狂言相悖,到底为何?
答案不言而喻,骄傲如他,屈身至此,她又如何……能再质疑?
思绪豁然开朗,却心潮狂乱,泛起丝丝阵痛,难遏难抑,顾少棠只觉满心狼狈,亟欲挣扎,却叫他手指如枷锁紧扣,钳制在礁石上,动弹不得,只觉出他将真气不断倾泄,似欲自断后路,心下惊慌,酸楚溢上眼眶,螓首低垂,如若求饶:“雨化田,住手……”
喉间溢出破碎颤音,宛如哭泣,荡入耳廓。
雨化田浑身一震,脑中似拨开了迷雾一般,有了知觉。
恍惚间想起,自那崖下一夜,拥她在怀,至今未再听见她哭泣的声音,竟至渴望。
往事如梭,旧游似梦。
曾以为爱欲可以浅尝辄止,随意抛掷,无足轻重,谁料情入骨髓,冥冥注定。
他始终无法挣脱,无法逃离,染指江湖,重复杀孽,沐了腥风血雨,即便忘了温柔,她亦然是他心中唯一的净土,就算无法拥有,也不愿放手——欲将一切摧毁殆尽的疯狂,却原来不过是……刹那绝望的念头——即使陷入绝境心如死灰,他仍欲求生,他与生俱来,恐惧孤途,痴恋人世……否则为何……已堕入地府,仍要在婴尸亡魂堆就的王陵坟墓中,哭喊着重归人世。
雨化田思绪纷乱,想要开口,却是伤重难持,身体渐至脱力,长睫垂下,眸光已黯,终是松了桎梏,顾少棠得出空隙,只觉浑身颤抖绵软,扶着**的肩臂喘息,似有所觉,回首见他神思昏沉,身体已然滑入河中,仿佛下一刻,就要随水逐流而去,慌忙探手,紧紧抓住了他。
苍茫烟水,连云天际,长河翻滚,巨浪拍礁。
顾少棠手指紧扣岩礁突处,吃力地将雨化田往礁石顶上拉扯,猛一个巨浪拍来,浇了她一身透湿,冷得打颤,顾少棠手指险些脱力,倔强地咬紧了牙关,努了努劲,一鼓作气把人拖了上去。
雨化田身躯磨过之处,鲜血顺着岩石簌簌滑下,晕入河水,他已是昏迷不醒,顾少棠喘息着,将他翻过来,凝起气力,迅速抬指,连点了他几处穴道,止住了血,然手指尚未离开,自个已是头重脚轻,倒在了他身上。
这一番厮杀,她的功力发挥到前所未有的境地,身体已是严重透支,虽得了他真气支撑,仍不可避免,精疲力竭,手指颤抖不止,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裳,却终是无力松脱,视线蒙眬摇晃,望着他,分不清虚影重叠,挣扎不动,终是坠入昏沉黑暗。
漩涡轻旋,水面浮沤,薄云骀荡,日光明媚。
这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在阳光笼罩下各自昏睡,两把宝剑静静躺在礁石上,耀着日光。
不知过了几时,阴影来袭,如浓云遮天蔽日,顾少棠本就睡得极不安稳,此时若有所觉,皱着眉头挣扎着醒了过来,头沉如铅,抚额抬眸一看,猛吃了一惊。
这河中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只巨大的青鳞龙蛇,蛇身盘卷礁石,弓着颈部,垂着脑袋,左目新伤,犹有血痕,将她危险盯视着,这礁石上二人,如肉在砧。
如此狰狞巨大的蛇,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顾少棠被它阴影罩着,更觉头皮发麻,龙蛇素来凶悍无比,即便她功力尚存都难应付,更何况此时两人皆已负伤,还被困于河中央岩礁上,逃亦无处可逃,只怕此番,挣扎求生,却是要葬身蛇腹。
顾少棠心中发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蛇首蓦然低垂而来,竟张口咬住了雨化田衣袖,将他衔起,顾少棠不及反应,见雨化田身已悬空,仍昏迷不醒,当下窜手抓他衣襟,欲从蛇口抢回,谁知这一揪,雨化田衣襟里却掉出了一只银笛来,跌落在岩礁上,叮铃脆响。
顾少棠手指一顿,脑内一空,诧然看着那只银笛。
笛身雕龙,巧夺天工,不是曲夜的伏龙笛,还会是何物?
顾少棠自是知这笛的厉害之处,缓慢执起,轻巧在手,竟觉沉重无比,目光迷惘,看着龙蛇衔走雨化田,没入河中,蛇尾一摆,游向长河东面,目光随之而望,隐约可见他们昨日行船之处,又出现了巨大漩涡。
顾少棠攥紧了笛,皱紧了眉。
原来,河道这处有地吸之象,河下裂口,吸引河流,造成漩涡,这龙蛇定是常年盘伏在吸口上,阻挡漩涡,如同这河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