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嘶怒喝,撕裂布帛般刺入耳廓——雨化田剑尖一颤,恍惚间,仿若时光重溯。
那一夜,上元佳节,绛河清浅,袅娜花灯下,他如蜉蝣迷茫人世,麻木无觉,人影憧憧中,蓦然被她牵手,抬头一瞬,光影迷乱。
注定的相遇,是缘,是劫?
那一日,森严祭坛,疼痛的十字伤,牵系了彼此命运的鲜血,融汇于紧贴的掌心,是以她性命为誓的诅咒,亦是他沉沦罪业的起始。
浮生唯一梦,枷锁难承,迫他这一世,为其沦丧。
抬目悠云出千障,俯瞰危崖入群鸟。
鬼门峡外,两界桥上。
风声萧瑟,三刃吟雪,映出彼此容颜,犀利目光狠视,浅浅喘息入耳,杀意满盈心怀,再无回头之路,雨化田站在那里,心已坠到了深渊里,沉到了底,被黑暗团团包裹,麻木之后,便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
星移斗转,命已定盘。
这世间,所有人都是宿命的局中棋。
而,若结局真是注定,尘世之中,无法并肩,黄泉路上,亦能相伴。
呼吸渐沉,剑尖轻起,是决一死战的讯息。
顾少棠攥紧了手中的吟雪剑,她有预感,这一战,定是最后一次与他生杀搏杀,胜者生,败者亡,再无回旋余地,因而全神贯注,暗攒气力,然而一凝神,却不经意听到了古怪声响——穿透重重迷雾,赫赫风声,那黄岗正在两界桥另一端的崖边上,抓着飞镖,狠命削那精炼的桥索。
黄岗怕的是这一反水,不会有好下场,因而狠下心肠,要断他们生路,全不顾始终对他肝胆相照的辛平二财也在桥上。
顾少棠听出这蹊跷,暗暗叫糟,前狼后虎,再迟无益,骤然牙关一咬,奋剑而起,直攻雨化田,雨化田面如沉水,抬剑格挡,见招拆招,辛平二财只见桥上云雾遮掩,两人身影若隐若现,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可见激烈,两人几次欲冲入相助顾少棠,却竟半点空隙不得。
顾少棠一鼓作气击杀,难再续劲,知缠斗不妙,正苦于无隙抽身,旋踵避开一剑间,忽闻得阵阵啸声,转瞬却见一群尖喙利翅的黑鸟,不知何时从崖间冲来,铺天盖地的阵仗,击溃云雾,猛然将僵持不下的两人冲散,顾少棠猝不及防,狼狈摔跌,险没坠桥,肩后衣料却遭鸟翅挂开,露出深深伤口,黑血已浓,雨化田抬袖闪避黑鸟的冲袭,触目而及,神情一震。
性命攸关,顾少棠无暇喘息,借得这阵黑鸟过境阻了雨化田,半爬起身,拽了辛平二财就跑,冲出迷雾,辛平二财远远瞧见黄岗削砍桥索,登时面如土色,顾少棠算得距离,双目一沉,沉下声道:“辛平二财,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你们只管自己逃跑活命,不要管我。”
“老大——”
“闭嘴!走——”
顾少棠重喝一声,猛然抽身退至两人身后,双掌一推,辛平二财被推得直往向前飞,却也没能直接上崖,重重摔在桥上,离崖边尚有段距离,那黄岗见得他们出现,浑身一抖,下手更猛,那桥索以近脆弱,难以再承桥梁重负,赫然绷断,辛平二财未及起身,手足一悬,只觉下坠,黄岗得逞笑意未显,惊闻背后袭来一声暴吼,未得回头,已被周华雷霆一掌打得五脏俱裂,坠崖而下——那周华将小柱子安置藏妥,折返身来,见得情景,已是明白,恨没能早些赶回,只将黄岗一掌击杀,反身疾窜双手,抓住断裂的桥索,捆缚双腕,然他虽是武林泰斗,也近年迈,这桥梁重负,如何能承,气沉丹田,压下千斤坠,使出十成功力,颈脉暴突,堪堪能阻下坠之势,却也只能解一时之急,难以维系。
顾少棠远远见得情形,耳廓一动,已觉雨化田追来,蓦然回身,冷冷勾唇一笑。
雨化田未及解出这笑的含义,只见她猛然旋剑下划,霍然斩裂足下千秋结,桥梁霎时如线绷断两半,划分两界,斜坠而下,那一瞬,足下倾斜,顾少棠足尖点踏横木,身若灵燕飞起,快如鸿影,追剑袭至,雨化田始料未及,迭步后退,双剑相震,荡剑击杀,剑气扫荡之处,传来断裂之声,横木纷纷脱离千秋结的捆缚,垮塌而下,直落长河。
剑招纷乱,雨化田唯一看得清的只有顾少棠眼中的决绝,她这一举动,显是要和他玉石俱焚同归于尽,霎时心若捆缚,透不过气来,抬剑横档间,桥梁已坠到这轻功极高的二人都无法站立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