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勾起,帘栊低垂。
屋内死气沉沉,空气凝固了般,没有人说话。
俯卧于床榻上的少年**上身,身下仅以锦被遮盖,体形偏瘦,肩背之处裹着一圈圈纱布,隐隐渗出血色,已被擦净的脸苍白如纸,一缕气息若有若无,仿佛已经死去。
小柱子站在床边,埋着头的表情看不清晰,隐隐可见小牙咬得下唇发白,他从温热的水盆里一遍遍拧起巾帕,水声淅沥,为他擦拭身上的血迹,好像不这么做,他就没有勇气再站在这里。
几步之遥,顾少棠盘臂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沉。
便是因为她这般脸色,屋中才有如此气氛,谁也不敢开腔,怕点燃火药桶。
良久,顾少棠终于打破沉默:“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调沉沉,无甚表情。
只这一句,旁边杵着的三个人便有两个慌了神。
辛平扑通就跪下了,满脸愧疚:“老大,这事都是我的错,我们连夜赶到洛阳,打听到你们住在这里,我见你不在,就想吓唬吓唬他们玩玩,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二财也跟着跪下,膝行过来认罪:“错的是我!这事是我提议的,老大,你要罚就罚我吧,砍了我的脑袋也好,就当给樊小子赔命了!”
“滚!你个秃脑壳毛都没几根有啥好砍的,功劳你要抢,认罚你抢个屁——老大,这都是我的错,要砍就砍我吧。”
“娘的,你个熏死人的大瓣蒜就好砍?老子就爱认罚,你闪边去!老大,错在我,你砍我吧!”
“砍我!”
“砍我!”
顾少棠一拍扶手,“别吵了!人都伤成这样了,砍你们有屁用?!”
不过去了一趟穆府,回来就见樊华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顾少棠心里着实烦躁,呵斥一声,又道:“我问你们,你们把樊华救回来的时候,可有看到行凶之人?”
辛平二财埋头努力回忆,只道:“我们三个出去找他们,半路上碰到小屁孩,跟着他到了那里,就只看到樊小子一个人倒在树下,没有别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辛平咽了咽口水,脸色有点发青,“我们循着血迹过去,看到砍伤樊小子的那几个人的尸体……”
顾少棠皱眉:“尸体?”看他们表情,似有异状。
二财接茬道:“娘耶,别提多可怕了,那些人,都他妈成肉块了……”
“肉块,是被乱刀砍的?”
辛平想了想摇头道:“肯定不是被砍的,看着倒跟被人撕了似的,那肉都是烂的。”
顾少棠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别不是夸大其词吧,谁有那能耐能把人撕成肉块?”
“就是就是,所以老子才说见鬼了啊……”二财上赶着喊,话音一顿,又忙转向旁边杵着假装欣赏花瓶的人:“黄哥,洛阳是你家乡,你该知道点东西吧,你说,这洛阳里头,是不是藏着什么会撕人的怪物?”
黄岗被他一喊,神情有些不自在,瞥了顾少棠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只讪笑道:“胡扯什么,都说我这家乡人杰地灵的,哪里会有什么怪物,按我猜,多半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诶……不就像老大那样?!当初在平顶山,我差点被那些押镖的人砍死,也是老大出手救我,老大那时的仁义盖世,恩德盖天啊,小我真是没齿难忘!”
顾少棠遭他腆着脸讨好,眼皮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无关乎冷漠,当初这黄岗被押镖之人砍伤,辛平二财为了救他险些命丧刀下,她因此才出手相救,算不得于他有恩,再者,虽说做了土匪,再讲仁义道德实在可笑,可这黄岗在义气方面,确实不如辛平二财,当初龙门大战时,她单人匹马前去刺探西厂番子行迹,便是亲眼看着他,自以为没人注意,牵了马溜走,独自逃生。
也罢,那时她联手他们,是为了寻宝而去,跟西厂根本毫无瓜葛,却突然要与赵怀安联手对付西厂,那时情况,若无良策,便是以卵击石,这黄岗不想枉送性命而开溜,也是理所当然,但这番不告而别的行径,终究是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而对他,实在亲切不起来。
道这黄岗,离了龙门出关,避完黑沙暴,意外得了雨化田被沙暴卷走的三刃剑,回了中原转手卖得大笔银两,若省吃俭用些,做点小生意,也够他活一辈子了,谁知出入几次赌坊,一切化为乌有,也便夹着尾巴回了平顶山重操旧业,而后虽从道上消息得知顾少棠还活着,实在也抹不下脸回去巴结,幸得辛平二财回了一趟平顶山见了他,毕竟兄弟一场,好说歹说,就如最初一般,劝他一起投奔鹰帮,这才三人成行到洛阳来。
黄岗见顾少棠对自己不冷不热,心里也尴尬,挪步出了房门去。
顾少棠让辛平二财起身,心中疑团未解,沉吟一声,又唤道:“小柱子,你过来。”
她声线柔和,不含半丝责备,小柱子却跟被人吼了一声似的,浑身一震,直把手中巾帕绞得死紧,好一会儿,才逼迫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低垂着脑袋。
顾少棠轻握他的肩膀,慢声问他:“告诉顾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柱子眼神闪烁,不敢抬头看她,好半天才嗫嚅道:“有人,追我们。”
“谁在追你们,他们有没有自报身份?”
小柱子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眼眶一红,慌张地摇头喊道:“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跟我没关系!”
顾少棠只道他是吓坏了,连忙搂入怀里轻拍背脊安抚,叹息道:“没事的,当然跟你没关系,这些人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一念之差,害他卷入这场风波,她实在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