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天已破晓,这是董南十二万分激动的一天。东方未透鱼白,他和克劳迪娅就在史蒂芬司令官的陪同下来到后甲板,想看看开战前的最后准备。
冲刷完甲板之后,所有战舰都扯起大中帆,沉重的卷扬机在转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尖叫声,把那巨大的铁锚从海湾底下拔起来。水兵在桁上奔忙,有些在操转桁索,迅速执行着水手长的指示。
船上各种声音,原是一片阒寂,现在以惊人的喧嚣充满了空间。哨子、艏钟、人声鼎沸夹着滑轮的吱嘎声、缆索的咯勒声、船帆被风张满前拍打桅杆的劈啪声——所有这几种不同的声音为巨舰启航的步伐伴奏。
细浪抚拍着船帮,这庞然大物威风凛凛的,开始在港湾一海里外的海面上飘游,连头也不微颔一下,连身子也不摇晃丝毫,步子沉稳而庄严。这只有注意下风停泊着的尼德兰战舰和岸上景物的移动,才能相比较地加以欣赏。
“上帝,他们居然派来了这么多船!”克劳迪娅四下一望,禁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什么场面?“公约”船艏两个罗经点的方向,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尼德兰的、英国的,六艘大舰,五艘三桅和两艘双桅,风帆蔽日,也都在微风推动下行驶着。
阳光沐浴着壮丽的海湾,东去的水面染上一层淡淡的堇紫,环抱港口一带的连绵岗峦和远处群山仍被朝辉之火映得嫣红:天空是明净的,只在东方稍有几朵红色和金色的彩云;大海是蔚蓝的。风平浪静。
在这个海洋上,在这个天空下,二十多艘军舰,扬起白色的风帆,迈开前进的脚步慢慢逼近,编成两支凡能出现在东方的、最辉煌瞩目的舰队。
真是一个美丽的清晨,但谁也顾不上去欣赏。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相互之间再逼近几锚链,一场足以在历史上留下浓浓一笔的海战就要打响。
作为太平洋分舰队的旗舰,吨位最高、火力最猛的“公约”号是要投入战斗的,史蒂芬司令官可不想董南夫妇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管家和仆人已收拾好了行李,便朝前甲板上的一个见习军官喊道,“左舷水手放小艇。汉德森先生,护送参谋长先生一家离舰!”
“是,阁下。”
这个时候离舰,换乘后面的武装商船,跟临阵脱逃似乎没多大区别。董南权衡一番,紧抓妻子的双手,凝重地说道:“亲爱的,你带蓝蓝先走,我等会就过去。”
“杰克……”
没有人比克劳迪娅更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可当着甲板上那么多官兵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身先士卒是欧洲贵族的传统。连像法国和英国国王都以此为荣,作为乌尔比诺公国的实际统治者,董南自然也不能例外。
实力相当,胜负难料,士气则显得比什么都重要!
史蒂芬同样希望在舰队官兵中拥有崇高威信的董南能留下,可从巴拿马湾起航之前。联合舰队司令官梅尔斯、巴拿马总督拉斐尔、舰队参谋长卡拉米和加勒比分舰队司令那捷儿都有过交待。无论如何都必须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
正因为如此,史蒂芬连忙劝说说道:“先生,这里交给我了,为了公约组织、东印度公司及乌尔比诺的利益。您必须尽快离舰。”
“是啊,公爵大人。”一个乌尔比诺籍水手喊道:“您放心。我们会给那帮异教徒点颜色瞧瞧的,您和大公陛下还是带着公主殿下先走吧。”
一直呆在武装商船上组织训练陆战队员的哈里,也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边示意队员们送管家和仆人先下去,一边急切地说道:“这是全舰官兵的心愿,杰克,别犹豫了。况且岸上的情况我们还一无所知,你必须尽快跟奥普多尔总督和穆先生取得联系。”
经过三个月零四天的航行,大西洋公约组织太平洋分舰队刚把英尼东印度公司联合舰队堵了个正着。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如果不重创他们,那澳门和台湾以及漫长的贸易航行将防不胜防,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才能获得两至三年的和平。
敌人越来越近,甚至都能依稀听见夹杂在海风里的战鼓声,董南不敢再犹豫了,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毅然说道:“跟岸上联系有情报委员会,我还是留下给弟兄们打气吧。安德森先生,大公陛下和公主殿下就交给你了。”
船舷边的陆战队员还没来得及回话,史蒂芬司令官便冲桅台瞭望哨吼道:“迈尔斯,‘骑士’号怎么回事?立即发信号,命令它保持战斗阵型。”
“是,阁下。”
在这个全依赖风的时代,各舰很难以同样的步调行动。一些航速快,一些航速慢,有的紧挨着旗舰,有的则落在后面。同时海况不明,不知道吃水有多深,整个舰队走得慢腾腾的,帆樯索桁高凌凌,在海湾外却好象因英尼舰队的临近,而以莫大的喧声在翻滚——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可以想象的、最为威严的画面。
战列线歪歪扭扭,董南心急如焚,立马厉声喝道:“没时间了,安德森先生,执行命令!”
“是,参谋长先生!”
克劳迪娅也意识到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便微微的点了下头,一声不吭地从管家怀里抱过孩子,在水手和陆战队员们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滑下了船舷。
“按原计划将舰队分为三部分,前锋由马西亚尔舰长指挥;‘骑士’号、‘独角兽’号、‘猎鹰’号,由迪马努尔舰长指挥:其余舰只跟随‘公约’号,为商船队撤离争取时间。”
随着史蒂芬的一声令下,站在桅台上的几个信号官。分别挥起手中的旗帜或闪烁起马灯,给前后各舰下达起了命令。与此同时,随舰情报参谋们也飞快地记录下命令,用一只只信鸽同时传递。
风越刮越猛,各舰距离因此而相继拉开了,敌舰一十一艘已历历在目,它们排成两路纵队。而太平洋分舰队则排成一行很长的队列。根据惯例,他们会把两路纵队都摆成楔形冲来,并从战列线中间和后卫切断首尾间的联系。
大战在即,所有各就各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既然留下了,就得做点什么,不想外行指挥内行的董南。立马爬上桅台,慷慨激昂地说道:“先生们,我早跟你们说过尼德兰人混蛋是莫名其妙的糊涂,脑瓜子里容不下几条船!看……大炮都快顶到他们鼻子了,竟然各自为政!我们曾经打败过他们,而且还是以弱胜强,现在我们却占有绝对优势,甚至还占据了上风……总之,愿上帝和圣母玛利亚与我们同在,阿门!”
“阿门……”
官兵们的祈祷声刚落。前面就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毫无疑问,尼德兰人开火了。董南抓着一根帆索滑了下来,接过哈里递上的望远镜就观察了起来。
尼德兰战舰“安娜公主”号开的第一炮,他们的目标是担任前锋的“海神”号,在它们展开战斗的同时,后面的战舰直向战列线驶来。“海神”号上人人急红了眼。但舰长却要等待最佳的时机。
炮火由第一艘敌舰传到另一艘敌舰。如同一根引火线串起来的爆仗,从圣安娜号窜到队列的两端。
“开火!”
惊心动魄的时刻到了,见后面的“里巴特”号紧紧地跟了上来,并没有因此而乱了阵型。“海神”号上几百张嘴。如同发自地狱的回声,应着舰长的命令呼吼:“开火!”
舷炮将五十发炮弹一下打到那条尼德兰舰上去了。浓烟使沈楠一时看不清敌人。他气得发昏,正准备抢过点火杵亲自射击,敌舰已进入燧发枪射程,并抢风掉头,向左舷横扫了一排舷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