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宝正在出神,大锅已经开第三遍了,李氏端了一口大铁盆子到灶台上,先用筷子把面条大把的拨到瓢里,再舀到盆子里,面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李氏的脸。
“宝儿。”雾气蒸腾里,李氏突然开口了,小声说道:“等会别跟你二婶你奶闹了,长辈跟前没你说话的份。”
看着李氏几乎带着乞求的神色,冬宝咬了咬唇,像李氏那样一味忍让根本不行,二房是讲理讲情面的人吗?冬宝轻声说道:“娘,二婶欺负咱们呐!我要不吭声,她欺负的更狠了。”
“你……你咋就不懂哩?”李氏颤着声音说道,冬宝虽然是个女孩,可也是她唯一的骨肉,她是当心头肉一般的疼着,很多话她不想跟冬宝说,事实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可冬宝进了一趟城,脾气就变的这么大,回来就跟她奶,她二婶呛上了,又不肯低头,话不跟她说清楚,以后咋办!
冬宝诧异的抬头看着李氏,“我不懂啥?”
李氏抹了把眼睛,小声说道:“宝儿,我知道你心疼娘,可你想想,你回来了没挣到钱,还要吃家里的饭,你二叔二婶能愿意吗?你再呛他们,咱娘俩的日子不是更难过了?”保不准惹恼了吕氏,又撺掇着宋榆把冬宝卖了。
冬宝看了眼满脸凄苦的李氏,她想自己这个娘,实在是太软弱了,是被黄氏吕氏欺压成这样的?不是,应该是自己那个不在人世的爹影响的。在宋秀才眼里,儿子才是继承宋家家业的,老二家里的大毛二毛才是宋家的继承人,她宋冬宝压根不算是宋家的后代。所以宋秀才死了,大房便断了根,而没有儿子长期处于自卑胆小状态的李氏,在潜意识里,居然也会认为自己和冬宝是白吃宋家的饭,要看有儿子的宋家二房的脸色吃饭。
“我跟你都有手有脚,你在咱家干的活比谁都多,凭啥我吃家里的饭,要看二叔二婶的脸色?”冬宝轻声问道,看李氏不赞同的脸色,冬宝又开口了,堵住了李氏的话,“我爹死了,可我不是我爹的唯一的孩子吗?我不是宋家的人吗?要是爹死了闺女就不能吃家里的饭,那些跟我一样没了爹的闺女,是不是都得出去要饭?我是我爹唯一的孩子,我爹没儿子,我就代表了我爹,谁也没理由少我口饭吃。娘你自己都觉得我是白吃家里的饭,二叔二婶还能对我客气了?娘,家里只剩下你能护着我了,你自己不硬气起来,旁人哪里会瞧的起我啊?”
李氏震惊的愣在了那里,手里的大铁瓢咣当一声掉到了锅里,漂浮在浓稠的面汤上,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嫁进宋家十几年,没生出个儿子来,一直抬不起头做人,脸面都觉得没有了,活抢着干,饭也不敢吃饱了。丈夫死了,她就更觉得天塌了,是她害得丈夫到死都没个儿子,连个摔盆扶灵的人都没有,为此,婆婆再恶毒的谩骂她都承受了,再多的辛酸泪也背地里往肚里咽。
可冬宝今天说的话似乎是点醒了她,让她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点光,秀才没了,冬宝就代表了秀才,她在宋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干,凭啥冬宝一个小孩子吃口饭也要看二房的脸色?秀才在的时候,啥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二房的两个小子?她这个当娘的要是不硬气,谁看得起冬宝?
“老大媳妇,咋饭还没好?你磨蹭啥呐!”黄氏带着怒气的吼声从堂屋传了过来,李氏被黄氏尖利的声音唤回了神,连忙端着一大盆汤面往堂屋里走。
冬宝搬了块灶台旁边的石头,堵在了灶膛口,不一会儿,灶膛里的火就会渐渐的熄灭掉,防止火一直烧,烧干锅底。干完这个,冬宝端起了案板上洗好的一摞碗筷,跟在李氏后面往堂屋里走。
看来她今生的这个娘亲也不是个完全懦弱不开窍的人,至少她刚才那番话李氏显然是听进去了,不过她也不指望李氏一瞬间就能从一个自卑怯懦的妇人变成泼辣彪悍的女强人,日子总归很长,她还要和李氏相依为命,慢慢来吧。
见儿媳妇端着大铁盆子进来,黄氏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还是哼道:“非得叫人催着,一家老老小小在这等着吃饭你眼里就看不见!”她倒是不担心李氏和冬宝在灶房里偷吃,她这个大儿媳妇虽然生不出男娃害她大儿子绝了后,可人还是相当老实的,绝不敢背着她偷吃。
冬宝当做没听到奶奶的骂声,反正黄氏不骂两句她心里就不舒坦,骂人出气对黄氏来说,就跟吃饭呼吸一样重要,只要李氏心里不舒坦,她心里就舒坦了,总而言之冬宝觉得奶奶就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还有点心理变态。对于这种老太太,你要么忍,要么滚,别指望能跟她交流思想。
做饭的时候躲在西厢房的二房一家出来了,坐在堂屋的饭桌前等吃饭,在外面疯玩了半天的大毛二毛也回来了。饭桌上已经摆了一碗大酱,还有李氏先切好的葱和蒜苗,留着就着面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