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睿说完,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棠落瑾知道,这是左文睿在为自己愧对妻子而叹气。可是自来武将皆是如此,他也无法可劝。
好在左文睿只是叹了会气,就大剌剌的放下了这件事,转而看宁君迟:“说起来,君迟和我二弟年纪差不多,我二弟现在都有一子一女了,君迟何时成亲?也生个孩子出来,说不得,咱们的儿子还能义结金兰呢。”
宁君迟瞥他一眼:“我喜欢的并非女子。”
左文睿:“我知道啊。可是,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成个亲,生个孩子是另外一回事。你瞧着这小镇小罢,这小镇上,也有不少男子生来断袖,甚至为了自己的另一半要死要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耽搁了娶妻生子这件事啊。君迟喜欢男子就喜欢男子,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不纳妾不找通房,好好善待弟妹也就是了。”
宁君迟不语,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左文睿只得低着头跟棠落珏说话:“您说呢?这男子,可不就得成个亲,生个儿子,这才好延续后代,让祖宗有口饭吃对不对?”
棠落珏:“你相信鬼神?相信轮回?”
左文睿想到自己还要考武进士,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全信,但也不是全不信。”
“你若相信轮回和鬼神,那么人若是死了,要么因作恶太多,下了十八层地狱,沦为恶鬼,这种死去的祖先,何必再给饭吃?即便给了,也只是被小鬼半道截了去;要么则是生前为善,死后成了神仙,神仙自有天庭和百姓供奉,又岂会在意后代的一炷香,一口饭?要么就是生前是普通人,死后升不了仙,但也下不了地狱,而是继续轮回做人。既都轮回了,自然有新的父母家人喂他饭吃,别说不记得自己有甚子孙后代,就是记得,他怕是也宁可要你在凡间给他些金银,也不稀罕你给他烧的那些纸钱和香火。”
棠落瑾说罢,就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就发现站在他右边的宁君迟还一直跟着他走,左边的左文睿则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棠落瑾一皱眉。
左文睿回过神来,小跑着上前,不禁继续问道:“那、那若是不信鬼神,又当如何?”
棠落瑾面无表情:“若是不信鬼神,人死则化为白骨,自此在世间消陨。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魂魄,没有天庭地狱和轮回,死就是死。活人给的那些香火、纸钱和饭,也只不过是活人的心里寄托,和不存在的一个人,又有何干系?”
左文睿怔了半晌,才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么?那如果信不信鬼神,都无需子孙后代的祭祀,那么,是不是生男生女,也都无所谓了?哪怕是世代都生有男儿,那些男儿都随着这一家的姓氏,其实,他们所谓的祭祀,也都只是为求自己的心安?而那些只有女儿的家里,哪怕没有祭祀,其实,死去的人,要么是魂魄都不存在,要么成仙,要么下十八层地狱,要么再次转世投胎,其实,祭祀与否,又有何干?”
棠落瑾难得仰头看了左文睿一眼,尔后缓缓点了头,道,“可惜世人多愚昧,同生为人,男子却要压制女子,将其拘禁后宅之中。可笑,可叹,可悲!”
这下不但是左文睿怔住了,连宁君迟也怔住了。
棠落瑾奇怪的看向宁君迟,似是再问宁君迟怎么也犯傻了?
宁君迟却是一笑,摸了摸棠落瑾的脑袋,道:“舅舅只是没想到,原来小七,竟也这般温柔。”
一贯面无表情不会笑的棠落瑾:“……”
左文睿呆了半晌,才跟了上去,这次却不开口了。
等到棠落瑾在左家住了几日,知县得了消息,赶来在外头磕了个头后,棠落瑾就要离开了。
左文睿将一行人送到船上。
棠落瑾一早就进了房间,左文睿便在甲板上和宁君迟聊了一会。
左文睿道:“君迟真的不娶妻纳妾生子了?”
宁君迟看了一眼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道:“自然是不打算的。从前,一开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总觉得,或许有一些对不起先祖。可是那一日听到小七的一席话,才发现并非如此。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是当真有轮回和鬼神,他们也收不到后代的孝敬。如此,又何必多做这些无用之事?我既不喜女子,先祖又无需我的供奉,那么,我只要慢慢去寻找,那一个可以和我一同度过一生的男子便好。”
左文睿道:“可是你都找了多少年了?男子十五六岁说亲,你从那时开始算,今年都二十一了,现下还没找到,以后当真能找得到?万一你找到他的时候,你已经老了怎么办?万一你一直没成亲,而他小小年纪却已经成亲了呢?我倒是觉得,你不想娶妻纳妾耽搁女子便罢了,但是,若着实寂寞,不若寻个志向相投的男子,聊以慰藉这日日夜夜的寂寞才好。”
宁君迟不意左文睿会跟他提这么个建议,想到儿时二人在边境时的交好,摇了摇头,道:“左兄须知,宁缺毋滥四个字。当然,若当真是我生君未生……”宁君迟淡笑摇头,“我也只能尽力争取。若君无意,也只能是……天意如此,我不值得他放弃太多。我,自会认命。”
但是,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亦不会将就就是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太想继续说下去。好在左文睿叹息一番,也不再多问,二人又说了些话,宁君迟担心棠落瑾一个人在船舱里寂寞,就提前告辞了。
左文睿看着儿时好友的背影,想到太子的容貌,心里忍不住嘀咕——宁缺毋滥?他倒觉得,他这好友若是想寻个合心意的人,倒应该先离开太子些日子,省的日日看着太子那副容貌,转头一瞧旁人,俱都其丑无比,这还怎么要寻合心意的人?
奈何他和宁君迟分别太久,宁家是皇上心腹,他又跟着父亲一心投靠了太子,只待考过武进士,就往长安城里去,到时候,他们或许也做不了太交心的好友了。
接下来的行程,棠落瑾依旧不急不缓,以至于八月十五都是在船上过得。
好在棠落瑾并不在意这些,宁君迟陪着棠落瑾,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
到了九月前,棠落瑾果真回了长安。
皇后已经怀胎八个半月,虽厌恶极了太子,却也只得在清宁宫设晚宴,迎太子回宫。
至于午膳,太子被天元帝留在了紫宸殿。
天元帝见到棠落瑾回来,自是大喜。
只是他手下正在写字,招了招手,就让棠落瑾过来。
“小七来看,这个字,如何?”
棠落瑾走过去,就瞧见天元帝正好写了一个“顺”字。
棠落瑾心头一跳,瞥见桌上一本民间野史——还是写历朝历代继后和废后的野史。
他大约想明白了甚么,但面上仍旧无甚表情:“父皇要用这个字做封号?给谁的封号?”
天元帝笑道:“自然是给你十二皇弟的封号。”他将笔搁置了,叹道,“至善大师曾说,你命里有一个皇后所出的弟弟,可是朕见过太多同胞兄弟为争夺皇储之位,依旧斗得你死我活的例子。虽则你比你十二皇弟大了十几岁,可是你母后偶有糊涂,或许会偏爱幼小,做下糊涂事。朕自然应当先把这封号给了你皇弟,省的将来,再惹出些麻烦事来。”
顺,服从也。
顺者昌而逆者亡。
棠落瑾看着这个封号,再思及天元帝桌上的野史,精致的面容上,无半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