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趁着康熙不在京城,自己默默筹划一些事情,可是何焯每天早上早早就到了,吩咐小厮磨了许多的墨汁,端端正正等着八贝勒来练字。
八贝勒只好叹口气,扒拉扒拉辫子,步伐沉重地去上书法课,好在何焯请教了高人,并不从书法史开始枯燥的讲解,只是请八贝勒写了几张纸,然后点评了一下,又另外选了法帖让八贝勒临帖。
早春书房里已经没了火盆,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意思,连砚台里的墨汁都有些凝滞。每当八贝勒捏着狼毫还是临帖时,何焯就在一边侍立,时不时扶一下笔,时不时推一下肘子,八贝勒被他弄得不厌其烦,瞪他一两眼,他像是没发觉,继续自己的动作。八阿哥念及他上一世为自己不遗余力,前后奔波也不想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他。
两个时辰不算太久,可是何焯保持了两个时辰除了必要的指点,一言不发,实在让八贝勒难受。八贝勒不算健谈,可想到还要这样沉默相对很久,只好从肚子里搜刮些话来说。
:“何大人家乡何处?青春几何?可有婚配?”
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还得重新问一遍,的确是无聊,可是八贝勒爷不敢直接同他说什么心腹话儿,何焯胆子从来不大,吓坏了好得费力顺毛,划不来。
:“此时皇阿玛南巡,若是带了何大人,只怕正好一解何大人的思乡之情。”
终于想起来这次皇阿玛带着蒋廷锡一起走的,因着汪灏年岁大了,就把何焯留了下来听用。只怕这人是不甘心的。
果然何焯脸上现出些遗憾之情:“既然有机会侍奉君王,为国为民,安能只记挂自个的小家?多劳贝勒爷费心了。”
八贝勒点点头:“人生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只是为人子的总要尽孝,你何不把高堂也接到京城来奉养?”
何焯脸上一红,自己不过是个内廷举人,每月俸银不过几十两,连屋子都是同蒋廷锡合租的,没着实差,那些外官也难得看见自己,哪里有闲钱奉养高堂?接进京城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八贝勒如何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只是提点一下,自己自然是要帮扶他的,只是现下贸贸然提出来,唯恐他起了疑心,略为停顿,就换了话题。
:“你也莫要忧心,今年是大比之年,你在内廷甚是勤谨,到时候求了皇阿玛,他必然赏了你去考试,等授了实缺,你再接高堂进京,岂不两便?”
:“谢贝勒爷吉言。”
何焯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自己侍奉皇上不过年余,哪里有的什么功劳?这样的机会好是好,只怕轮不到自己,前头多的是人看着呢!
又抬头看看八贝勒,只怕他还有什么更深的消息可以透露,可是八贝勒已经低了头,重新开始临帖了,怏怏的何焯只好把喉咙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丢了笔,让小厮上来收拾,八贝勒把何焯让到前厅奉了杯茶,虚情假意地留饭果然被拒绝了,送到二门的时候,何焯就坚决不让八贝勒送了:“贝勒爷身份贵重,怎么敢劳动?”
八贝勒一晒:“何大人也算小王的师长了,天地君亲师,天地间哪有比这些更贵重的?便送送又如何?”
说起来何焯也配得这一声师长,当年为了自己,连蒋廷锡他都想替自己拉拢过来,只是那厮太狡猾,明着不做声,暗地里早就巴上了四哥,反倒在最后把何焯坑了一把,差点晚节不保,妻子不全。记得何焯离京的时候,须发都白了一半,自己到最后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能去顾得了这位师长呢?
八贝勒眼底多了几分真诚,这样难得的忠心之人,自己是一定要保的,至于蒋廷锡?八贝勒叹口气,自己可不是万能的,将来找机会让何焯自己看清楚吧!他放在心上惦记的人,心里除了荣华富贵之外,可是没有别人的,你对他再好,也不过是他的过墙梯罢了。
何焯拗不过八贝勒,别别扭扭跟着八贝勒后面,蹭到了大门,那边小厮已经把马牵了过来,看着他们那样子,自家主子跟在贝勒爷身后,小心维持着一步的距离,还只敢走正道旁边的石子甬路,低着头,手臂垂着手掌握紧,平时风采傲人的主子跟着贝勒爷身后,一点气势都没有了,果然真龙血脉就是不一样啊!看上去不像是贝勒爷给主子送行,倒像是贝勒爷带着奴才出门。
可做人下人的可没资格嘲笑主子,小厮乖乖迎上来,给贝勒爷行了礼,扶着主子要上马,可是何焯却推开了他的手,向着八贝勒行礼:“贝勒爷快进去吧,臣当不得这样。”
八贝勒望着他这紧张的样子挺想笑的,这个人就是这样,心里想什么,还没说出来,脸上就写出来了,还是打字写出来的,这样挺好的,真的。可是八贝勒就是想看他这样为难的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何焯擦汗的时候,九阿哥飞驰的马停到了正门。
:“干什么呢?堵着贝勒爷的门,还让不让人走路了啊?”
九阿哥从来性烈如火,勒住缰绳,身下的马鼻孔里喷着热气,前蹄高高地举起。
何焯忙牵着马避身:“臣这就走,这就走。”惶惶走到围墙那里,都忘记了跟八贝勒告别这件事。
八贝勒走上前去,亲自扶了九阿哥下马:“这时辰跑过来干嘛?来蹭饭的?”
九阿哥不依不饶地扭着:“哥你就是喜欢挤兑我,蹭饭怎么了?不给我吃,饿死我算了!”
八贝勒举高手摸摸九阿哥的头顶,果然弟弟长高了,都不好摸脑袋了:“我哪里舍得饿死你?只是今儿没预备什么你爱吃的,怕你吃不惯!”
九阿哥笑得很甜,把微汗的手心在外袍上擦擦,牵住了八贝勒的手:“跟着哥哥,吃什么都是好的。”
刚摆下几个碗碟,外头有人来报十阿哥来了,八贝勒站起来要去迎接,硬是被九阿哥按着不让动:“他是弟弟,只有他来见我们的,哪有我们去迎接他的道理?”
十阿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九哥没骨头似的腻在八哥身上,八哥一脸尴尬的笑容:“老十,你过来了?正好一起吃饭?”
十阿哥点点头,走过去一把把九阿哥提溜起来:“好好坐着,一点样子都没有?”也不去看九阿哥脸上的恼怒:“八哥,我带来好酒来,你尝尝。”
三人分主次坐好,八贝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果然味道悠久,来了,多喝点,趁着皇阿玛不在京里,等他回来,又不得这样畅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