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庵后山有一片低矮的厢房,是庵内姑子们歇息的地方。
此刻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高低错落的乌瓦白墙上,显得特别静谧,然而最西北面旮旯里一间尤其阴暗破旧的厢房内传来的嚷嚷声打破了这份黄昏的祥和。
“静慈,你,你居然敢偷我的翡翠白玉镯!”
屋内站着大大小小四个姑子,皆着浅蓝色海青衫,此刻说话的那一个脸色蜡黄,十分消瘦,不过从她尖利的语气中不难看出,精神头还算不错。
“呸,谁要偷你那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还以为自己是江家的姨娘呢!”
被唤作静慈的姑子身材肥胖,脖子上悬一串九十九颗拇指大的檀木念珠,显然是庵内的老人,满脸的不屑之色。
原来先头说话的那人正是被迫遁入空门不久的江府六姨娘纤巧,她向来爱慕虚荣,最听不得旁人埋汰她,这会子被老尼姑静慈一呛,气得浑身发抖,果然到哪儿都不乏拜高踩低之辈,倘若还在从前,这起子秃瓢还不知怎么巴着自己呢!
“好你个贼尼,我可是江大人家的六姨娘,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等我出去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纤巧听她说的刻薄,气得越发狠了,一把扭住她的胳臂,就要去打她的脸,却被一边冷眼旁观的另外两名姑子,一左一右死死拉住。
静水庵的姑子有不少是土生土长的乡野村姑,使的一把好力气,纤巧被她们按住,动弹不得分毫,心中一惊,拼命嚎起来。
原以为这些和尚姑子都是出家的高人,被关在这儿顶多生活贫苦些,进来才知道看似小小一座尼姑庵,里头的勾心斗角,牛鬼蛇神,竟丝毫不比江府大宅少。
一开始那些姑子们都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甚至比江府的丫鬟还要殷勤周到,再想到府里头七姨娘初晴那个贱人时日无多,她简直高兴得想放声大笑。
谁知好景不长,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原先戴在身上的金银首饰就被她们顺手牵羊地顺走了大半,连藏在包袱里的银两也不翼而飞,而那些姑子们也渐渐的对她冷言冷语起来,但凡有什么粗活脏活也都丢给她做,饭菜更是连猪都不愿意吃的泔水,眼前的这个静慈便是里头的狠角色。
纤巧虽说在江府时并不怎么受宠,但最起码的吃穿用度是没有少她的,再加上从前狐假虎威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于是初八这日终于死拽着静慈尖声质问起来。
“啊呸,大伙儿瞧瞧,啧啧,这就是江府的姨奶奶,撒起泼来跟老妈子似的!”
静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纤巧,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只见她缓缓蹲下/身,拍了拍纤巧干瘦的脸颊,嫌恶地在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旋即朝另外两个姑子吩咐道:“善哉,静尘她污言秽语,六根未净,尔等好好帮她净一净罢,阿弥陀佛!”
“你,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江府的六姨娘,要是让老爷知道你们出家人滥用私刑,一定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的!”纤巧一见两人捉着袖子就要动手,不禁歇斯底里地放声尖叫。
“吵什么吵,这是山里,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搭理你,你就死心罢!”
静慈被她叫的心烦,顺手就是没头没脸地一巴掌,嘴里还不断向另一个姑子嘀咕道:“这么多天才吐出这么点东西,且都不是什么上等货,还不及李员外家的外室身家丰厚,这贱蹄子肯定私藏了东西,你再去她枕头被褥里翻一翻。”
那姑子应了一声正要走开,却见外头跑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在静慈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闻之面色微变,喃喃自语道:“都落了发了,还来看她做什么?”
小尼姑也是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静慈瞥了眼趴在地上的纤巧,哼了哼:“算你今儿走运,江府有人来看你,快拾掇拾掇,随静心去客房!”
纤巧闻言心内一喜,料想必是十小姐思念自己,所以特地来看她,想到这里一把挣开身后那个姑子的束缚,抬着下巴跟着那小尼姑出了屋子。
静水庵接待香客的地方在北边儿,离姑子们的宿舍不算太远,却也要翻过一个小土坡,纤巧一面走一面想着江柔华,不知道她吃得可饱,穿得可暖,有没有被江容华那个小贱人欺负。
不过算算日子,缝在初晴枕头里的蜈蚣差不多也该长成了,没有亲眼见到那贱人的咽气还让她颇有些不甘心呢。
纤巧想象着七姨娘临死前的痛苦凄惨,心里一阵痛快,不知不觉间竟已然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四周的景物也变得陌生起来,忙叫住前头的小尼姑静心:“站住,不是去客房吗?你这是在把我往哪儿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