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收了赵白城五百之后,她还特意去找宁小蛮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这古里古怪的小鬼居然还有副业,而且居然还是杀猪。以赵白城的年龄个头,怎么看都应该是猪杀他才对,这让张红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不过既然钞票来的干净,非偷非抢,她也多少定下心来,彻底打消了退钱的念头。
赵白城跟普通学生大不一样,这是张红已经根深蒂固的印象。而这次他提出的要求,则将这个印象更升一级,向着痴呆智障靠拢,“老师,我要领唱。”
张红张着嘴发了半天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就为这个?你就那么喜欢唱歌?”
“我不喜欢唱歌,更不喜欢王大志领唱。”赵白城回答。
当天放学,王大志蔫头巴脑地回了家,像只刚刚在外面斗败了的小公鸡。晚饭时看到桌上最喜欢的红烧肉,连摸筷子的兴趣都没有。
“大志这是咋了?看到舅舅来也没个动静,是不是被哪家小丫头伤了心了?”来家做客的小舅高三疤开着玩笑,左眼上那条刀疤被酒意熏得通红。
他不说还好,一说王大志立马嚎啕大哭起来。等弄明白事情,高三疤“嗤”的笑了一声,抖着腿道:“你怀疑人家走后门给你弄下去了?不就是个唱歌表演嘛,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天我去跑一趟,什么领头领唱的,保管给你要回来!”
“你别添乱!大志他们班主任没少收俺们家好处,你去一闹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高成香素知弟弟是个什么货色,瞪了一眼,转头爱怜地望向儿子,“大志啊,这算个啥事!咱们只要学习好就行了,人家要领唱就让他唱去呗!”
王大志自然不能说自己连做梦都在想拉着宁小蛮的手一起表演,当即乱哭鬼叫,钻到桌子底下打起滚来。等到被大人拽起,他正想要祭出法宝,威胁去找爷爷奶奶撑腰,却见高三疤别过脸来,冲自己挤了下眼。
第二天一早,王大志果然在学校门口等到了叼着烟的小舅。
高三疤本名高成国,因为在道上胡混,某次被大癞子当头连砍三刀,才得了这么个绰号。这三道疤反而成了他日后在家门口耍狠的本钱,但凡是与人起了争执,总会低下脑袋,如牯牛顶角般拼命往前凑,“来,朝这儿砍!xx当年砍完老子,还请老子喝了顿酒,你砍完请不请?”
虽然是一身的滚刀肉,但高三疤也并非不知轻重。他在来学校之前早有盘算,不找班主任,只找那狗胆包天的小子。强援在后,王大志屁颠屁颠跑回班上,告诉赵白城外面有人找,被问及是谁时,一句“不认识”装傻带过。
见赵白城真的傻乎乎走向校门,王大志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亲自动手的诱惑,也跟了出去。
高三疤存心要在外甥面前耍威风,领着赵白城到了无人角落,一口烟朝脸上喷去,“你就是那个什么狗剩?”
“嗯。”赵白城看了看他,目光转向路口,“你找我?”
“不然还有谁找?看样子你挺忙啊!”高三疤弹了弹烟灰,指指旁边跃跃欲试的王大志,“这是我外甥,你能跟我说说这次是咋回事吗?怎么就把他给挤下来了?”
“花钱呗,你以为怎么挤?”赵白城有点不耐烦,“王大志,你舅傻乎乎的,没事我回去了。”
高三疤呆了呆,老脸一红,恶狠狠道:“***小犊子,我倒要看看你往哪儿回!大志,给我往死里揍!我就在这里看着,他要是敢还手,老子就……”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赵白城已经一拳击出,正中扑来的王大志面门。王大志原本已想好了所有步骤——先痛痛快快打上一顿,等到赵白城求饶,再撒泡尿到他身上,让他求着自己把领唱位置还回来。他没爹没娘,最多只能告老师,但有舅舅在他一定不敢告,回到班级自己还是好干部,神不知鬼不觉。
所有这些亢奋念头全都在脚步刚刚冲出的刹那被终结,王大志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已遭重击,剧烈的酸痛让整个脑袋都在发胀,“呜呜”几声当场瘫倒。
高三疤难以置信地瞪起了眼,狂怒之下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事,抬脚就向赵白城踹去,“反了你了!”
“不许打人!”赵白城躲过那一脚的同时,校门口传来宁小蛮的愤怒叫声。
小丫头在他被王大志叫出教室那会,就看出不对劲,悄悄尾随出来,见高三疤恶形恶状不像好人,赶紧跑去找来了班主任。张红被她拽着快步到了跟前,只当王大志也是被高三疤打的,摆出班主任派头厉声喝问:“你是干什么的?”
“这一块好像没几个人不认得老子,高三疤高爷,听说过吗?”高三疤挑起拇指,冲自己点了点。
张红脸色微变,显然是知道他滚刀肉的名头,但终究还是鼓足勇气道:“学校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这不是还没乱来嘛!”高三疤满脸痞相,嘿嘿笑道,“王大志是我外甥,老师你也看到了,他被这小子打成这样,我当舅舅的总不能看着不管。”
张红虽说爱财贪小,但却并非糊涂之人,念头稍转便已大致猜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有这么凑巧外甥挨打,舅舅刚好撞上?
“赵白城同学打人是不对,这次节目不用上了,回班级认真检讨!我工作也有失职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谅解。”张红想来想去也只有领唱被换这一个可能,惹得王大志家人不满,暗骂神经病之余,只得试探着对症下药,小心翼翼地把王大志扶了起来。
“那也不能打了就完了。”高三疤并不买账,又点了根烟,甩了甩满是油腻的长发,“有钱赔钱,大志从小娇生惯养,被我姐我姐夫捧在手上长大的,还没被人戳过一指头呢!那个啥,精神损失费加上医疗费,赔个万把块不过分吧?”他似乎很为自己能想起精神损失费如此专业的名目而得意,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马路上正浩浩荡荡走来一帮人,“听说这小东西好像把娘老子都克死了,没钱赔的话嘛,也不打紧。我在外面混,向来讲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打了我外甥一拳,我还他三脚就行!老师你放心,绝对不打死!我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在这片地界上也还算是小有名气,说话保证算话,打完就走不让你难做!”
“那怎么行!”张红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竟然无赖到这种地步。
“怎么不行了?狗剩狗剩,狗窝里剩下来的玩意,我把他踹成啥样还有人心疼不成?”高三疤越看越觉得赵白城不顺眼,居然能闪过自己一脚,居然到现在还是满脸的死板表情,没半点害怕。
“踹谁?”一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高三疤回过头,眼神中的戾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颊边皮肉抖了抖,很快变出一个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唉呀妈呀,彪哥!你咋来矿上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今天中午得给我面子啊,兄弟请你吃饭!”
眼前的胡彪正是当初砍他三刀的大癞子,尽管高三疤从声音到神态都透着无可挑剔的真挚和热情,但捏着烟的那只手却在微微哆嗦。
胡彪刨着个光头,顶门上横七竖八如同刻着全球经纬线,长期失血导致的苍白脸色看上去跟鬼没什么两样,眼神则是一如既往的幽冷,“我问你,要踹谁呢?”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在胡彪身边,毛茸茸的胳膊上刺龙画虎,都瞪着眼看高三疤。高三疤讪笑了一下,冲赵白城努了努嘴,“这小犊子……跟我外甥过不去,我来瞅瞅,跟老师通通气。”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替外甥出头的,胡彪“哦”了一声,也笑了笑,走到赵白城跟前,蹲下了身,“赵哥,你鞋带开了。”
高三疤经常用“傻x样”来形容别人,但现在他自己却成了这三个字的实例诠释——张着嘴,鼓着眼,像只绝望到冒烟的蛤蟆。
近期以来,通过不那么张扬的多次接触,胡彪已跟宁老大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合作者。他深知赵白城几乎等于宁家的一份子,本身又吃过赵白城的大亏,索性在此刻把面子卖到十足。
嘴皮子有时候不但能卖钱,而且还能让人卖命——这是胡彪刚从宁老大身上学会的东西。
道上规矩向来是强者为尊,但赵白城明明就是个孩子,胡彪却叫他“赵哥”,而且还叫得顺口之极。高三疤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大好使了,就算这小子从娘胎里开始混,从穿开裆裤就开始砍人,也没可能让胡彪这样的大癞子低头去为他系鞋带啊?!
赵白城同样没想到胡彪会演戏演到这个地步,宁老大说过这家伙今天要来学校,让自己带什么东西回牯牛村。对于大人之间偷偷摸摸的勾当,赵白城毫无兴趣,这会儿见胡彪一脸严肃的模样,倒是多少有点好笑,不得不苦苦忍住。
“不管什么样的人,迟早都会有用处。”宁老大的话再次于耳边响起,赵白城发现,他说的确实不错。
它们却仍在冷笑。
要么赔万把块钱,要么踹上三脚——胡彪最终把这道选择题,丢还给了高三疤。
布贴布的口袋让高三疤只得讨饶,胡彪凶残依旧,三脚都踹在胯下,送了他大半条命。高三疤被逼着向赵白城道谢时,连眼睛都在翻白,只剩半口气在那里吊着,“谢谢赵哥……谢谢赵哥……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眼睁睁地看着高三疤从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到凄惨无比几乎是爬着离开,张红甚至有点在做梦的错觉。等到胡彪等人也走后,她望向就在昨天刚刚付给自己两千块的“赵哥”,不由哆嗦了起来。
“狗剩哥,你没被踢到吧?让我看看!”宁小蛮只在意这一点。胡彪不是什么好人,她对他并不感冒,甚至仍抱有警惕之心。
赵白城被小丫头一扯,束在腰后的衣服微微松脱,随着当啷声响,两把锋刃青森的放血条掉在了地上。早已抖得像块凉粉的王大志盯着刀子,无力地呻吟一声,裤裆前面慢慢渗出大片湿痕,再次软倒在地。
“赵白城同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张红简直快要崩溃。
赵白城犹豫了一下,刚要回答是“杀猪的”,注意到宁小蛮紧张兮兮的眼神,忽然福至心灵。
“老师,我是快乐的小学生。”他挺胸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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