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诺和贺子淑到达陶家大院时,时间已经接近下午的三点钟。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虽然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而且陶家后院也种了不少花花草草,但这些植被常年无人打理,逐渐荒芜,反而显露出深宅高墙内独有的萧瑟和凄凉——绿到深处并不是生命力的象徵,很多人在幽深的丛林里都感受过这种孤独与不安。
纵然如此,也难说这院子就是寂寞的。
野性不羁的绿柳与白杨枝叶繁茂如盖,翠色的爬山虎和半人高的杂草势如疯虎,灰溜溜的大老鼠视若无睹地啃食着墙角堆起的废木头,它们吱吱叫得欢实,光天化日地交\配……这些都是陶家后院中的热闹,只有苦居于此之人才能品尝的热闹。
这就是剧本要求陶秀亭和苏九妹谈情说爱的地方,有点违和感,但也挺契合这两个人的关系的——隐秘而嚣张。
院子里有间破旧的柴房,里面放了几堆干燥的草垛。房里满地尘灰,地面上还能看到有人待过的痕迹——这里太久没有被清理过了,几乎能从侧面清晰地看到地上灰尘堆叠的厚度。柴房门口是一口枯井,枯井的杠子上拴着一根麻绳,麻绳的一端歪歪斜斜地系在上面,下面的一端却已经被沤烂了。裂了口子的木桶跌坐在井底,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白诺搂着贺子淑的腰,正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找边际的情话。他怀里的贺子淑则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即使陶小少爷说话断断续续没个重点,她也不觉得厌烦。要是对方说激动了,她还会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睁大两只眼睛放射出崇敬的目光。
“九妹,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贵!我……我尊敬你……怜惜你……爱爱爱爱爱……爱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经快要……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溃了!亘古日月难……难以消磨我对你的……”
“呜……呜……呜呜呜……”
“……难以消磨……消磨我对你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白诺张着嘴巴,却没再说出那些山盟海誓的戏码——因为他突然觉得,似乎……
似乎有女人的声音正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从不知名的方向。
他耳廓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了亭哥?”贺子淑语气中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困惑,但手却伸到袖子里,一根细细的琴弦顺着小臂滑落,被她紧紧捏在手中。
“偷心弦”贺子淑:三十八弦翩翩舞,弹指间切骨碎肉,号称十三组第一战力!早在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这里诡异的气氛——黑暗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危险一触即发。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九妹,你……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在哭?”
“哭,谁在哭?亭哥你别吓我啊。”
刚刚还胶着在一起的两人稍稍分开了,他们不再出声说话,表面上还跟对方腻歪着,实则都在认真地听。
贺子淑开启了低级通灵师的探知技能,微弱的精神力扫过陶家后院的每寸土地:缓慢,细致,不着痕迹。
刚开始,安静的院落里还只有蝉鸣的脆响;可过了一会,一阵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哀怨声音,像一缕青烟一样,此进彼退,进而近之,鬼鬼祟祟地飘了过来。
白诺和贺子淑对视了一眼:听到了,这里确实有女人在哭泣。
有危险!
在恐怖片中听到这种哭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贺子淑担忧地问道:“亭哥,好像确实有个女子在哭诶,这附近难道……难道有人住着?”
白诺摇头:“不应该……不应该的,离这里最近的……最近的,是我三妹的房间,那还……还隔着一个侧院……就算她在那里哭,这里断不可能听到……不不不……不可能!”
两个人再听:除了哭声,还有其他的动静。
“呜呜呜……啊哟哟哟哟哟……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愁则愁兴阑删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
“……只落得两眼泪涟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竟然有女子在唱戏!
她一边清唱还一边抽泣,歌词中尽是哀怨愤恨。
白诺心跳瞬间加速,他知道,剧情来了。
“……女子的哭泣在深宅大院中响起,陶家的人就会接连惨死。”
《咒丝》的剧情介绍中提到过这样一句话……
接连惨死!
阿炳是第一个;这第二个,就是白诺。
“亭哥……这声音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要么……要么我们到侧院那里看看,说不定有人在那里。我终归不是陶家的人……要是被她发现了咱们的关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那侧院是用来惩罚……惩罚不守规矩下人的地方,平日里没没没……没人会过去啊。”
贺子淑一皱眉,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赶紧看看去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贺子淑知道台词有问题却不得不照着本子读出来,白诺也只得同意她的建议,因为剧本用红色高亮标注着:苏九妹跟着陶秀亭到侧院去了。
红色部分的剧本,演员只要违背就会ng。如果演员一直不按照剧本进行,系统就会一直ng下去,直到三次机会用完,全体演员被判定死亡——团灭,oh yeah!
修改后的第三幕和原来稍有不同:本来安排的是,白诺回到家后听到哭声,于是一个人到了侧院探听虚实,现在白诺和贺子淑都听到了哭声,贺子淑也要跟着他到侧院去“探听虚实”了。
白诺再点一根蜡烛,这次是为了倒霉的贺子淑。
贺子淑也在内心骂自己:“我真是脑子进水了,小聪明坏大事。原来的剧情多美啊,怎么就非要多管闲事地跟过来!现在好了,弄巧成拙了吧!女人的哭声,呵呵,谁不知道女人一哭,恶鬼就要出现开始杀人,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擦!”
骂归骂,但贺子淑也明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任何埋怨都没用了。她要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让白诺自己和那个哭泣的美女亲热去吧。
偏院里很干净,不像后院的荒园一样杂草丛生。每天早上还会有仆人到这里来扫地捡树叶,所以没有那种生疏与凄凉,但这里终归常年不见人影,所以空气都是生冷的,为炎炎夏日平添一丝冷冽。
这院子也就几十平大小,其间景象,一目了然:哪里有什么哭泣的女人?
一股恶寒从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升起,又隐隐渗进了脚板底。白诺突然觉得小腿有些麻木,他心中一惊,赶忙紧了紧腿肚子上的肌肉。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贺子淑,发现对方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声音在不知不觉中静止了,莫非刚才只是两人共同经历的一场幻觉?
突然,贺子淑指着院子中央地上的一团黑漆漆的印记说:“那是什么?”
黑漆漆的印记,比井盖还大,比墨水还黑——像烧焦的碳……像很久以前渗进洋灰里的血……那团乌黑竟然咧开嘴巴,笑了!
贺子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一看:那不过是块污迹,又不是人脸,怎么可能……怎么能笑出……
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恐惧是没办法抑制的——拿着弦的手指出的冷汗已经将弦的表面侵润得十分湿滑——贺子淑并没有她看起来那般强悍,或者说,即使是资深演员也不能避免对死亡所带来威胁的极度恐慌。
“亭哥,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诺眼神闪烁,用他能维持的最镇定的声音答道:“不……不是什么……那是下人们烤火留下的吧……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赶紧转移了话题:“哎呀九妹你问这个做什么,咱们……咱们别在这里呆着了,怪……怪渗人的……”
他没有搭理贺子淑就想离开,可剧本上明明要求:陶秀亭抓住苏九妹的手,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了侧院。
笑话,在有过《恐怖蜡像馆》中想握迟睿的手反而被杜蕾莎擒住的经历后,白诺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随意触碰别人!
剧本上讲:因为这块不明来历的焦黑痕迹,苏九妹和陶秀亭两人都没了浓情蜜意的心思,再加上苏九妹担心别人会发现自己随意闯入陶宅的事情,所以不想再呆在这里。之后他们没说几句话,就“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苏九妹回家。
贺子淑这样就安全了?
虽然剧情因为白诺的干扰发生了改变,但从结果上看,最后死的人还是只有白诺一人。
殊途同归么……增添一个角色只是为了让气氛变得更恐怖,这种拍摄手法在现世世界中也不是没有,虽然手段很老土幼稚,但效果总是不错的,反正恐怖片也不需要那么多逻辑和道理,能吓到观众就好。
接下来的剧本上只有几段话,全是描述性词语,却也全标注着红色高亮:
“陶秀亭见苏九妹离开,心里起了怀疑:刚才那女子的哭声实在太过真切,他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于是,他决定再回侧院里看看。”
我了个大擦,这个陶家小少爷真是活腻歪了才会再回去,难道他不知道好奇心杀死猫这个宇宙通用的真理吗!
白诺心里怒操编剧一万遍,却也毫无办法。现在扮演陶秀亭的正是他自己,胆敢违背红色部分剧本,下场就是ng、ng、ng,然后大家一起死球。
“待他走近侧院,熟悉的呜咽声又在耳边响起。”
白诺还真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咿咿咿咿,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小娘娘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苌弘化碧,望帝啼鹃,只惜了一头垂云乌发,也葬身了那滔天烈焰。呜呜呜……呜呜呜……”
这女子是泪也断肠,歌也断肠。白诺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脑袋里胀胀的,依稀间竟然看到了一个削肩细腰、长发及地的女子——她跪坐在地上,肩头耸动,似是在抽泣。乌黑的头发遮着侧面,让他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糟糕!
白诺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神智瞬间恢复清明:刚才……就在刚才,他差点被这女子的歌声迷惑了!
摄魂取魄,暗夜操刀,恶鬼好伎俩!
他意念一动,怀里多出一块幕布,幕布出现的同时手已经伸入怀中——
诅咒道具,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