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清晨,陶家大院。
白诺扮演的小少爷在众丫鬟们的伺候下,懒散地打点了一下个人卫生。他怕木桶里有水鬼,所以坚决不肯沐浴,那些丫头npc又打算为他擦身来着,也被他拒绝了,最后只是简单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亵衣还是他自己换下的。npc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导致他的积分又掉了500。
铜黄色的雕花立镜前,站着个翩翩少年郎。
白诺记得方敬很喜欢他穿英伦风的学院制服,说那才是他应该有的气质:单纯、俊秀、干净。
方敬喜欢他做\爱时的放荡,但也只限于做\爱的时候而已。
也许他理想中的“小诺”是那种不会洗钱聚众火拼,不会一枪爆掉别人脑袋,不会用森冷的目光看着敌人的“正常人”;他的“小诺”应该坐在微风轻拂窗帘的图书馆里,坐在午后阳光明媚的书桌前,坐在开满玉兰与山茶的花园中……总之,不是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地下世界。
干净……
他看着铜镜中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暗自叹了一口气。
已经一周了。
第三幕剧本迟迟不来。
可没有剧本不代表没有危险,剧本来得越晚,这段空白期就越像暴风雨前的谧静。
当然,既然不需要推进剧情,演员们也乐得清闲。大部分人除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外,都在到处闲逛,积极地打探消息。
只可惜剧情虽然有所发展,但到目前为止只死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并不是死在大家眼皮底下的,所以即使演员们揪住所有能说话的人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衙门的人把案子给挂起来了,说是查不到任何线索,暂时先收着,便再没到陶家大院里来过。晋锋、迟睿二人倒是总往陶家跑,一个说是要和老爷汇报生意上的事,另一个则说是陪着掌柜的和老爷汇报生意上的事,总之他们的目的都是尽量接近主线剧情发生的地点,好及时获取有用的情报。
十三组的贺子淑则要吃力一些,因为她扮演的苏九妹住在绿柳巷,离陶家大院所在的状元街距离远,而且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能靠近陶家这里。后来她干脆以私会“情郎”为借口,天天往大宅里钻,白诺就不得不分出神来应付她。好在没有剧本的强制性要求,两个人再也不用那么肉麻地对话了,他们心里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资深演员和新人演员对待演戏的态度不一样:新人演员大多努力逃避恐怖情节发生地点,认为只要离鬼远点,就不会发生危险;而资深演员会尽量靠近主线剧情的发生地点,不会躲避剧情高峰,他们会在情况恶化之前积极搜集情报,为高\潮的来临做好充分准备。
逃离危险地点不代表逃离危险本身,演阿炳的常路峰都逃到镇子外边去了,最后不还是被吊死在乱坟岗里?系统总会想办法让你正面面对危险的,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等系统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那样的演员下场都很悲惨。
众人齐聚陶家大院的原因还有一个:他们读了晋锋的贴子。
一个拥有重要身份的神秘女子能将酒铺、大宅里所有的演员都串联在一起,而且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点见不得光的秘密和她有关,众人怎能对她不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她那一头青丝,与《美发尸》的主题正巧吻合。有了这样的前提,演员自然希望能挖掘到更深的信息,所以都跑到陶家大院里来了。
这天清晨,白诺洗漱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正准备和苏九妹“约会”去——第三幕剧本,来了。
他匆匆扫了一眼,大吃一惊。
第二个牺牲者出现!
竟然是……
陶家小少爷,陶秀亭。
不,正确来说,是陶秀亭的扮演者,七组白诺。
白诺心中狂澜瞬起:果然,宁静过后就是猛烈来袭的暴风雨——他……他竟然要死在这一幕里!
他强压内心的恐惧,虽然这不是白诺第一次遇见这种死亡预告,但上次的预告对象毕竟不是他自己。后来在杜蕾莎抓走他的时候,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开始惶恐,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困境。
在绝境之中,人反而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当时,白诺的大脑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又极度清醒的状态,他每时每刻所思所想的,只是如何绝处逢生,创造机会逃命。后来,他又参与到蜡像馆的激斗当中,整个过程肾上腺激素都在爆发、爆发、爆发,所以早把当初那点儿恐惧给忘得一干二净。
可这次的情况不同。
剧本上规定他死亡的时间是下午黄昏。现在是上午辰时,相当于现代的七、八点钟,离黄昏到来差不多还有八、九个小时。
最多还有九个小时的命。
白诺冷汗都冒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面对恐怖片世界的死法。
预言性死亡。
——你知道剧本要发生什么,却无能为力做出改变;你知道走出下一步就要踏入死亡的陷阱,却还是要硬生生将颤抖的腿迈出去。
死亡倒计时,生命在以能用肉眼看到的速度不断流逝,白诺忽然能够体会牟子建和迟睿当时的心情了。
恐惧,怨恨,焦虑。
他心里纠结万分:我明明在演员表中排行第三,怎么着也是个男配的角色,连丫鬟梅香和一直没什么台词的苏九妹都没被盯上,为何才第三幕就轮到我倒霉?
我不是炮灰啊!
为何重要的男配要在影片开场不到三幕就挂掉,难道我不应该先和大哥争宠,再和姘头搞个阴谋,最后和男主一起大逃亡的时候再谈生死的问题吗?编剧大大,这样安排剧情根本不科学!
不过咆哮归咆哮,其实,他已经开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恐怖片的世界当然没有道理可言,做演员的只能牢记那句名言:活在死后界的每一天都要被强\奸,既然无法反抗,就请好好享受吧。
白诺享受不来这种美妙,但也绝不会因此而自暴自弃,这九个小时的时间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做的,只是困于演员的身份,他不能轻举妄动随意违背剧本,所以要谋定后动罢了。
他还要重回现世,做完他该做的事。
再抬头,眼中一片清明,白诺淡定地系好领子上的盘扣,然后按照剧本的指示,“偷偷”溜出陶家大院,到状元街外的飘香楼和苏九妹“私会”。
身着荆钗布裙的女子早在楼门口守候着,白诺见她等得焦急,便赶忙挤上前去道歉:
“九妹,九妹……实在对不住,让你久等了。我……我爹他看着我,他不让我出来……”
贺子淑柔声说:“不要道歉了,我知道你家出了大事儿。你爹爹管得严厉一些也是应当的,我不怪你。”
白诺激动:“九妹,你……你太……善解人意了!”
“亭哥,你忘啦,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九妹!”
二人腻歪一番。
进楼,点菜,等候。
眼见周围没人看着,贺子淑终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她小声说道:“亭哥,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其实镇上的人都在议论,陶家死的那个下人……”
“九妹放……放心,他不过是个扫地的男仆。”白诺满不在乎地说,“而且平日好赌,八成是被追债的害死了。”
“可是,”她揉着指头、皱着眉毛,似乎对陶小少爷的说法并不放心,“我听说……他死前提过‘头发’的事情,你看会不会是伍醉娘她……”
“你怎么……怎么和我二娘一样……疑神疑鬼。那女人的尸体都……都化成了灰,骨头渣子都没留下过,就……就算是尸变,头发早被烧光了,哪里会让……会让阿炳瞧见?”
首先又出现了一条线索:伍醉娘死了,尸体被烧成了灰。
再看台词,白诺笑了:鬼片不都是这样么,死一两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当回事,嘴里说着“老子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实则一会就要倒霉了。
白诺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已经高高悬起了一面死亡flag。
贺子淑摇头,还是不安:“人家不放心嘛。亭哥,你说的话,我向来不曾疑心过……要不这样吧,你得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那银子的事真不是你跟老爷告的状?”
“九妹,你……你怎么……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呢?上次也说我是栽……”
这下差点说漏了,白诺赶紧捂住嘴巴,然后压低声音耳语道:“是我爹……我爹自己看到的,我……我没栽赃任何人……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心虚,只知道不断讷讷地重复这两句话。
贺子淑叹了口气:“亭哥,你说的话我自然要信。可是这次拿银子的事,还是算了吧。虽说这是你家里的钱,本来也应该属于你,但我始终觉得这么做不好……你一个人溜进银库里拿东西还不报备陶老爷,这……这不是偷么?”
“怎么能叫偷呢?”
白诺有些眼红了:“我……我是不告而拿。再说……再说了……我也是白家的少爷,凭什么银库归大哥一个人管!”
“大娘只知道偏心她自己的儿子,我大哥他……他经常……用家里的银子去梨园听戏……那几个红牌的男伶,都是他捧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