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不由的抬起头,下意识的望了望自家的王爷,却见面前的男人,眉眼闪烁,神情悠远,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老管家踌躇着,一时捉摸不出自家王爷的想法。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宇文烨华的示下,老管家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试探着开口道,“王爷……睿王殿下的事情,王爷是不是再进宫,向陛下求个情?……”
虽然,昨晚听到宫中那位俪妃娘娘对睿王殿下和那位越妃娘娘的算计之后,自家的这位王爷,就马不停蹄的进宫去阻止了……但今天一早,宫中还是传来了睿王殿下被压入天牢,等待处置的消息……而自家的王爷,也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王府的……虽然王爷回来之后,对宫中的事情,绝口不提,而且睿王殿下和那位越妃娘娘的事情,想必王爷也已经向陛下求过情了……但身为一个合格的管家,冯叔还是深知自家这位王爷,与他那位年龄相仿的侄儿的情义的,所以,即便陛下再怎么恼了睿王殿下,自家的这位王爷,也还是会救他的……是以,他才有方才的试探。也好为自家王爷出出注意,帮忙向陛下求情不是?
只是,听得他的提议之后,对面的宇文烨华,却久久没有反应。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只仿佛激荡的闪了闪,旋即又恢复到一片沉静。
老管家一时拿不定自家主子的心意,只得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一旁,等待着。
半响,方听得宇文烨华沉淡嗓音,缓缓响起,说的是,“如今皇兄虽将睿王殿下关入了天牢,但现在沫儿伤势未明,一时之间,他不会对睿王如何的……”
顿了顿,“本王下午的时候,再进宫……”
自家王爷既然这样说了,老管家自是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又心疼自家王爷一夜在宫中忙活,遂道,“王爷昨夜在宫中劳累了,需要老奴先准备早膳吗?还是王爷先休息一会儿,起身之后,再用早膳?”
听他提及在宫中之事,宇文烨华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似痛苦、又似欢喜、似矛盾,又似后悔……但旋即,这一切的情绪,也终究被男人缓缓隐了去。
“孤先休息一会儿,早膳就不用预备了……”
宇文烨华吩咐道。
“是。”
老管家应了。就要退下。
宇文烨华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开口道,“小连子的家人……冯叔,你替本王好好抚恤他们……”
听自家王爷提到小连子,老管家也不由的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请放心,老奴一定会办的妥妥的……”
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那小连子当真是忠心耿耿,没有辱没了王爷昔日的提携,又是个极聪明伶俐的……知道送信一事,迟早会败露,为着不连累王爷与宫中那位越妃娘娘,竟自个自尽了,唉……”
想到那小连子临死之际,托人送信回来,请王爷照看他家中唯一的母亲,老管家便不由的无限唏嘘。
宇文烨华却只觉心中如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又涩又痛,一瞬间,那些漫延在心底的痛意,就如同冷蛇一般,爬满他体内的每一处,痛的令他窒息。
“如果本王当初没有因为一己私心,将小连子送到宫中去的话……他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心口一窒。宇文烨华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些年来,为那个女子,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劣……如此的恶心……他对不起宇文彻,对不起夏以沫,更对不起宇文熠城……他说,想要下午再进宫,只是因为,眼下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被他无耻背叛的皇兄……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做错了。
可是,如今也晚了吧?
心中一刺,又闷又疼。宇文烨华不由的握紧双拳,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够阻住那股从心底漫延出来的颤抖。
一旁的老管家,却只道他是在为小连子的事情难过,遂宽慰道,“王爷,你也别太难过了……小连子这样做,也算是报答了王爷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他也是心甘情愿的……王爷就不要再挂心了……”
老管家还欲待再劝,却听得对面,自家王爷,缓缓开口,“冯叔,你先下去吧……”
老管家愣了愣,待望到自家王爷满脸的疲惫之后,也只道他仍在为小连子的事情耿耿于怀,遂叹了一口气,道,“那老奴先退下了,王爷若是有什么吩咐,老奴就在门外……”
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却犹自不放心的回头瞥了瞥自家的主子……虽说自家的主子,对宫中那位越妃娘娘十分的看重,但睿王殿下毕竟是王爷的亲侄儿,现在这种情况,自家王爷一定头疼的紧吧?
唉,只盼着皇帝陛下,能够念在叔侄一场的份上,饶过睿王殿下……这样,自家的王爷,也不用像现在这么两难了……一边念叨着,老管家一边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宇文烨华。万籁俱寂之中,男人脑海里,终是不由的闪过昨夜的一切……芙蓉帐暖,缱绻缠绵……像一柄磨的锋锐的利剑一般,蓦地刺中宇文烨华的心头。昨夜的一切旖旎,到现在,只化为一片冰冷。像一场短暂的幻梦。
这一刻,宇文烨华却突然只希望,那真的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偷来的半响贪欢,到头来,却只化成无尽的悔恨。
多么讽刺。
回想这么多年的执拗,宇文烨华突然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以后,他又要怎么面对那个女子,面对他的皇兄,甚至面对沫儿与宇文彻呢?
宇文烨华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如此的疲累。
窗外,日头已渐渐升起。笼罩的薄雾,也渐渐散开,露出明媚日光来。
只是,再好的日光,也照不透人心底的阴霾。
只将那些隐藏在不见天日所在之处的阴影,映的更甚。
……
夏以沫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梦中,宇文彻浑身是血,没了声息,而宇文熠城,就那样站在他冰冷的尸体面前,薄唇勾满冷笑,手中还拿着一柄沾着殷红鲜血的利剑……她甚至能够闻到那股新鲜的血腥之气,以及那滚烫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刃,一滴一滴砸到地上的清脆声响……夏以沫喘息着从噩梦中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出了宇文彻的名字,只知道在她惊醒的刹那,下巴便被一股灼烈的力度,狠狠捏了住……男人高大忻长的身姿,背光遮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生生的罩在里面,他一双淬了浓墨般的寒眸,居高临下的紧紧攫住她,濯黑眼瞳,映着她的身影,如刀刃一般锋利,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夏以沫……你刚才叫了谁的名字?……”
一字一顿,像是恨不能将她抽筋剥骨了一般。
他守了她一天一夜,她却惊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醒来……这叫宇文熠城如何能忍?
男人死死掐着夏以沫的下巴,寒眸映进她的瞳底,如刀削一般的狠戾,像是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她狠狠撕碎一般。
夏以沫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之中,惊魂未定,只怔怔的望着这近在咫尺的逼迫于她的男子,半响,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语声撕裂,“景言大哥呢?他现在怎么样?……宇文熠城,你将他怎么了?……”
梦中惨烈的画面,历历在目,夏以沫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只能够凭借本能,焦切的,撕心裂肺的向着面前的男人,求得一个答案……她根本不顾手腕上的伤势,拼命的扑打着面前的男人,双目通红,像是疯了一般。
宇文熠城原本还刻意的避开她的左腕,此时,却一把将她抓住,铁钳般的大掌,就那样捏在她刚刚接好的骨头上,像是恨不能再一次将那纤细的腕,捏断一般,他双眼之中,亦是遍布血丝,映着面前女子一瞬间痛的面色惨白的脸容,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动容,惟有骇人的狠绝与肃杀,“夏以沫……你不是想知道,孤将宇文彻怎么了吗?好,孤现在就告诉你……孤将他杀了,折磨的他生不如死,一点一点的将他的肉削下来,一点一点的将他的血放干了……他死的好不痛苦……”
一字一句,像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一般,落在夏以沫的身上,面前的男人每说一句,那些字眼当中的酷刑,就像是加诸在她身上的一般,令夏以沫痛如刀绞,恨不能就这样死去……但宇文熠城却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还要往她淋漓的伤口上撒盐,邪肆嗓音,如同从幽冥地府而来一般,阴冷,置人于死地,“夏以沫……是你害死了他……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泪水爬满夏以沫的脸颊,那剜心刺骨一般的疼痛,从她的眼底控制不住的泄露而出,宇文熠城眸色血红,死死的盯住她,然后,一把将她甩了开来……夏以沫却如同被人抽去灵魂的一具破败的玩偶,她甚至没有力气扑上前去,质问这个残忍如斯的男人,只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道,“宇文熠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景言大哥有什么错?你要这么对他?……他是你的侄儿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那些大片大片从女子眼中淌出的滚烫泪意,刺得宇文熠城心头一片炙痛,她为着那个男人痛不欲生的模样,更是如淬了剧毒的利剑一般,见血封喉。
“为什么?”
犹不甘心一般,男人蓦地一把扯起床榻上的女子,迫着她望向他,“夏以沫,你还有脸问孤,为什么?……你与宇文彻背着我在亭中私会,你与他衣冠不整的同宿一处……你甚至还想要跟他远走高飞……”
心头一窒,宇文熠城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这一切,夏以沫,你要孤怎么忍?”
是呀,他不能容忍这一切……
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那可怕的占有欲呢?
对他来说,从来只有照着他的心意而活,永远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夏以沫突然分不清,自己是更恨他一些,还是更痛一些。
“宇文熠城……”
她的嗓音撕裂而沙哑,不住的轻颤,“……是我的错,是我背着你与景言大哥私会,是我与他私通,是我想要与他远走高飞,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应该杀的人是我……”
听着她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宇文熠城却突然只觉的好笑,“好……宇文彻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求孤杀了他,现在,你又将事情揽到了你身上,也求孤杀了你……你与孤的那个好侄儿,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男人掐在她下巴上的大掌,蓦地一紧,一瞬像是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了般,凉薄嗓音,似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一字一句,“夏以沫,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吗?……”